吃了飯,金氏與朱雙雙說了兩句悄悄話,然後大聲叫兩個姑娘早點出發,去的晚了河邊洗衣裳的好位置都被別人占了。


    她說話的時候,朱雙雙已經去了院子。


    阿嬌出來時,就見房簷下擺了兩隻及膝高的木桶,裏麵的東西塞得差不多高,但朱雙雙拎起來的那隻桶裏被套顏色鮮豔,分明是她與朱雙雙用的,剩下的桶中被套全是深色,髒汙的痕跡也更重,則是舅舅舅母、表哥朱時裕的被套。


    阿嬌看向表妹。


    朱雙雙麵帶得意。


    阿嬌神色如常地拎起地上的木桶。


    朱雙雙在前,阿嬌在後,跨出朱家的院門時,阿嬌側身將門帶上,一抬頭,看見隔壁趙家那邊走出來一道身影。


    是趙宴平趙官爺。


    趙宴平是武安縣縣衙裏的捕頭。


    阿嬌八歲起就寄居在舅舅舅母家中,那時舅舅家的右鄰還不是趙家,但也是位老捕頭,四十多歲孤身一人,無妻無兒的,也無子侄照料。後來阿嬌進了花月樓,孤寡老捕頭病逝,將唯一的宅子留給了村野出身的徒弟趙宴平,趙宴平這才帶著他的祖母趙老太太搬進了縣城。


    衙門裏的捕快都穿藍衣,唯有捕頭著深紫色官服、係黑色錦帶。


    此時趙宴平便是一身圓領紫袍,頭戴方頂黑漆襆頭,腰係黑帶,腳踏黑靴。他身形頎長挺拔,穿這一身極顯風流倜儻,他長得也俊朗非凡,若是笑一笑,滿縣城的閨秀大概都會被他迷走了神魂。


    然而趙宴平卻是縣城裏最冷峻威嚴的人,聽說他去辦案抓人時,一張冷冰冰的臉不但能嚇破嫌犯的膽子,路上無辜玩耍的孩童見了他都要嚇哭,這麽一個人,長得再俊,年輕的姑娘們都不敢與他有半分牽扯。


    朱雙雙就很怕趙宴平,發現趙宴平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朱雙雙膽兒一虛,泥鰍似的躲到了阿嬌身後。


    阿嬌也有點緊張,還沒想好該用什麽表情麵對趙宴平,他已收回視線,黑靴踩著馬鐙,翻身而上,頭也不回地朝縣衙的方向去了。


    馬蹄聲傳來,朱雙雙從阿嬌身後探出頭,發現趙宴平已經騎馬跑遠了,朱雙雙舒了一口氣,正要朝阿嬌抱怨兩句趙宴平的嚇人,卻見阿嬌目不轉睛地望著馬背上趙宴平的背影,臉上並無懼怕之意,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朱雙雙若有所思。


    阿嬌回神,見表妹微眯著眼睛打量自己,她垂下眸子,提著水桶默默往前走。


    「表姐,你該不會看上趙官爺了吧?」朱雙雙盯著阿嬌問道。


    其實捕頭並不是什麽正經的官職,但趙宴平辦過幾次大案,新上任的知縣大人賞識他,武安縣一帶的百姓畏他又敬他,故而平時見到趙宴平,百姓們都尊稱一聲官爺,而不是像別的縣衙的捕頭,帶著姓喊聲捕頭就是了。


    阿嬌麵皮微紅,蹙眉道:「沒有的事,你別胡說。」


    朱雙雙哼道:「還裝,看你臉都紅了,不過我勸你就不要做夢了,趙官爺家裏雖窮,他長得也凶巴巴的,但他好歹都是個捕頭,是個小官,他怎麽會娶你這種身份的女子為妻?甚至你願意給他做妾,人家趙官爺都不稀罕。」


    阿嬌被她說白了一張臉。


    朱雙雙得意地揚起下巴。


    長得美豔又如何,爹爹偏心她又如何,阿嬌當過窯姐兒,還不能生孩子,這輩子都不可能比得過她這個清清白白、身子健康的秀才女兒。


    手中的桶輕,心情又好,朱雙雙不禁加快腳步,故意不想跟阿嬌一起走。


    娘說了,阿嬌名聲不好,她與阿嬌走得近了,外人連她的舌根都要嚼。


    秋風迎麵吹來,牆角邊的幾片枯葉隨著風飄飄轉轉,最後又落在了地上。


    阿嬌看著那些葉子,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她當然知道自己配不上趙宴平,配不上很多人。自從進了花月樓,經曆過老鴇那些正經女子都難以忍受的調教,阿嬌早就斷了嫁人生子的奢望,哪怕機緣巧合又得以恢複良籍,哪怕舅舅一心要給她找個好人家,阿嬌也不敢做那種美夢。


    她多看了兩眼趙宴平,是因為她感激他。


    沒人知道去年花月樓被查封時,裏麵諸人經曆了什麽。


    當時還是白日,花月樓的姑娘們都待在房中休養精神,留著晚上容光煥發再待客。


    阿嬌沒有睡,再過五日就是她的開苞之夜,老鴇要她不停地練舞,免得那晚出錯。歌姬穿的裙子都很輕薄,半遮不遮羞死個人。阿嬌在花月樓待了四年,早已不會為穿這種裙子露羞了,因為她知道能看到她這麽穿的男女,也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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