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兩個又喊了一遍「簡氏酒樓發不要錢的藿香水,喝了不會中暑」的宣傳詞,牽著手匆匆離開。


    又是一聲悶雷炸響。


    背後工頭叫了幾聲,肖勉這才回過神來,轉身向碼頭走去。


    天色越來越沉,肖勉拽著纜繩踩過舷橋,伸手攬下木箱,扛在肩上下船。旁人扛起來十分吃力甚至需要兩個人一起抬下去的箱子,在他手裏仿若不過一個孩童玩具,輕鬆幾步便下了船。


    有人放完貨正往船上走,和肖勉打個照麵,隨口開了句玩笑,「扒皮鬼是不是來給錢了?」


    肖勉臉色一沉,「她不是那樣的人。」


    但再多的話也來不及說,暴雨將至,碼頭上眾人都在搶著卸貨,要是來不及拿油布罩上或及時運走,難保就是成百上千的損失。


    因為「欠肖家兄弟工錢的東家」來過,又正撞上糟糕天氣,肖勉來來回回幾次,哪裏都能聽到抱怨不曉得今天工錢還能不能發的聲音。


    若是貨損失得厲害,連他們這些苦力的工錢都要被扣好些。連日來在碼頭和小鳳山家裏來回奔波的疲憊泛上來,肖勉用力咬一口口腔側壁,挨過那一陣無力,又扛起一個木箱。


    娘親還在家裏,柳郎中的診金還沒有給,隻是每日靠他交過去的工錢在抵藥費。肖勉知道柳郎中已經少算了他許多銀錢,但他確實拿不出多的錢,也就隻能將好意記在心裏。


    簡家的事也一樣。


    自家哥哥帶人去鬧事,他是後來才知道的。娘病了需要錢,而大哥又確實有不知道哪裏來的簡家的欠條,他便隻能悶聲不吭,隻勸大哥將酒樓的花瓶碗碟送還。


    娘親病了這麽久,大哥都不曾問過一句,給娘說的來碼頭上工也隻來了一天,天天都不見人影,隻晚上待在家裏一會,吃了飯便倒頭就睡。


    小姐卻一眼就看了出來,他家中有病人。


    「哢嚓——」


    雪白電光劃亮天幕,刹那間,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砸在還在搶卸貨物的苦力、監工和船工們身上。肖勉抹去臉上雨水,快步甩上肩頭一個木箱,喊道,「再給我一個!」


    那筒藥湯的暖意,慢慢泛了上來。


    卸完貨物,罩好油布,船工們收著船帆,苦力們搓搓手臂,擠在碼頭倉庫屋簷下躲雨。沒了事做,之前的議論便又響了起來,有人戳了戳肖勉,問道,「來的就是你哥哥說的那個沒心肝的東家?小姑娘瞧著嬌嬌弱弱的,怎麽做這種事!」


    肖勉沉默了一陣,被又搡了幾下,才道,「她一家都是好人,是我們不對。」


    一片嘩然。


    「嘿,你怎麽還向著扒皮鬼說話?你哥哥都說了,她家欠了你們一個月工錢沒發,還囂張得不行,要錢不要命那種!」


    苦力們擠在一起,瞧不出這話是誰說的。肖勉望了一眼,就垂下頭,道,「我哥哥手中是有欠條不假,但他上門打砸,又拿了那麽多東西走,債早都該了了。也就簡家仁義,還願意再給一筆錢。」


    肖勉來到碼頭不久,但力氣大,人又仗義,早早和人混熟。他家中有病弱老母,每天忙著兩頭跑,自己隻啃兩口燒餅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許多活計也都樂意推薦他去。如今聽他這樣一說,方才還激憤的吵嚷聲慢慢落了下去。


    有早晚從北城門進出的苦力等反駁聲小了,這才小聲道,「簡小娘子是個好人,不嫌棄我們髒,還會送湯水喝。做的包子皮薄餡大,吃兩個能頂到中午呢!」


    另一側的一個苦力聞言,眼前一亮,喊道,「就是就是,那麵條,賣光麵的價錢,卻還有素澆頭,那滋味,嘖嘖,不愧是大酒樓出身!」


    有好事者知道得更多些,「你們都被肖大哄了!他拿一張十兩銀的欠條,就要換人家酒樓的地契,誰知道安的是什麽心!」


    「就是、就是,我就瞧著小娘子不像那樣的人。」


    風向為之一變,肖勉扯了扯唇角,把真相說出來之後,他心裏舒服多了。


    ☆☆☆


    簡清姐弟倆從碼頭跑回酒樓,橫穿大半個鳳溪城,快看見自家酒樓時,雨嘩啦啦落了下來。兩個人互相拉扯著跌跌撞撞衝進門,一通找布巾找幹淨衣服的忙亂。


    等兩個人都安頓下來,天色已漆黑如墨,坐在大堂裏,門前雨點連成一線墜下屋簷,半透明的雨簾讓整個視野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雨下成這樣,原本計劃的下午營業顯然泡了湯,就是不知道這雨會不會下到明日。明日若是也下雨,生意必然要受影響,好在加上許林送來的一百五十文錢,十一兩正好湊夠,要不然明天討債的來了,拿不出錢可就太尷尬了。


    簡清坐在長凳上漫無邊際地想,老天爺不賞飯吃,誰也拿他沒辦法,不,還是有辦法的,前世那些人工降雨止雨是怎麽做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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