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夢嗎?


    安書雅站在客廳,靜靜地注視著靠近落地窗的角落,蛋形搖籃椅上,他的妻正歪躺在上頭,以一種很難形容的怪異姿勢。


    她就像個在蛋殼裏蜷縮的小雞,迷蒙地睡著,櫻唇微啟,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她的睡相,沒想到看起來滿不文雅的,而且以她矜持的個性,居然會這般大刺刺地睡在客廳,他實在難以想像。


    果真是撞壞腦袋了嗎?


    安書雅蹙眉,回想數日來妻子略微出格的舉止--她話變多了、變活潑了,會主動找他搭訕,甚至會煮麵請他吃。


    這不是沈愛薇,不是他那個素來冷漠高傲的妻子。


    但,分明是她沒錯啊!


    想著,安書雅眉峰的摺紋更深了,他悄然走近那張蛋形搖籃椅,這是這個家裏他唯一親自購買的家具,而她之前從未表示過任何興趣。


    他蹲下來,撿起散落在椅榻四周幾本厚厚的相簿,隨手翻了翻,都是她從小到大的照片。


    她無聊到必須以看自己從前的相片打發時間嗎?又或者,她是在其中尋找美好珍貴的回憶?


    他最迷戀的,就是我這頭長發。


    冰淡的聲嗓於他腦海回響,他心神一凜,不覺捏握拳頭。


    「不是的……我們不是姊妹……」搖椅上的她咕噥著他聽不懂的夢話,接著,憨憨地轉身,眼看著就要整個人翻落。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大掌捧住她垂落的螓首,慢慢將她傾斜的半身按回原處,保護她不受傷。


    她驚醒,羽睫揚起,起初,隻是恍惚地瞅著他,彷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幾秒後,她領悟了,霎時又羞又窘,連忙掙紮地起身,雙膝跪坐於椅榻上,努力表現出端莊的姿態。


    「奇、奇怪,我怎麽會在這裏睡著了呢?」她不安地拂攏鬢邊淩亂的發綹。「真抱歉,沒嚇到你吧?」


    「這是你家,你高興在哪裏睡就在哪裏睡,不用跟我道歉。」他語氣冷硬,緩緩起身,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更窘了。「不是的,睡在客廳還是很不像話的,其實我隻是……我昨天在看這些相簿,看著看著也不知怎地就睡著了……」


    她徒勞地想解釋,卻發現自己愈說愈糟,氣氛愈僵凝,隻好自討沒趣地住口。


    安書雅望著她近乎傻氣的模樣,胸臆翻騰著一股異樣情緒。


    這真的是他的妻嗎?為何他覺得有些不認識她了?


    他深吸口氣。「我要去醫院了。」


    語落,他轉身要走,她清脆的嗓音從他身後追上。


    「你這就要去上班了嗎?早餐呢?你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弄點火腿煎蛋什麽的?」


    他震住,訝然回首。


    「怎麽了?」她不解他奇特的表情。


    「你從來不吃早餐的。」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意味深長。「通常早上你隻唱一杯蔬果汁,而且你也不用自己做早餐,家裏有請鍾點管家……喔,對了,上個月你把人辭掉了,一直沒找新的。」


    「管家?」她愣了愣。「呃,我看不需要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家裏有外人晃來晃去,我……會不自在。」


    她以前怎麽不會覺得不自在?


    安書雅嘲諷地尋思,俊唇一扯,似笑非笑。「隨便你,反正你才是那個常在家的人,你自己決定吧!」


    不吃早餐,隻喝蔬果汁,這樣怎麽會飽啊?


    「沈愛薇,你以為自己是神仙嗎?不食人間煙火?還是要減肥?我看你身村也挺好的,減什麽肥?」


    趙晴自言自語,一麵大快朵頤,她煎了培根蛋,拌了優格水果,還喝了杯香醇濃鬱的鮮奶。


    不管那女人過的是什麽樣單調的飲食生活,她可絕不苛待自己的胃,「民以食為天」是她一向信奉的人生座右銘。


    她喜歡吃,也很能吃,懷疑自己不止有一個胃袋,並且隨時可以調整大小。


    也順便燉鍋雞湯帶去給媽吃吧!


    她歡快地想,吃罷早餐,燉了鍋湯,放在保溫盅裏,拎去探望母親。


    她的母親在數年前罹患了老人癡呆症,症狀日趨嚴重,現今住在宜蘭鄉間一所老人安養院,這間安養院專門收留老人,照護體係完善,醫生、護理師、社工人員都很專業也很有愛心,在業界極受好評,當初為了能將母親送進去,她花了很多功夫,用盡一切可以利用的管道,甚至因此欠下一筆她很可能還不了的「債務」。


    那個男人,半哄騙半威脅,而她由於當時太過心急如焚,竟然就那樣傻傻地應允了,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


    但沒關係,她現在有錢了,有了沈愛薇給她的支票,或許那男人願意放她一馬……


    趙晴想著,一麵開著車。


    沈愛薇有一輛奶油黃色的minicooper,光看外表就很嬌貴很可愛很適合女生開的車,想起她平常隻有中古小貨車可以開,現在居然能開這種貴婦開的名牌轎車,自己都覺得好幸運。


    趙晴降下車窗,享受兜風的快感,車子經由雪山隧道,一個小時後便來到老人安養院。


    「媽,我來看你了。」


    老人家呆呆地坐在床上,雙瞳混濁,毫無感情,明顯已經不認得她這個女兒了。


    趙晴心弦一緊,眼眸泛酸,她勉力揚唇微笑。「我帶了雞湯來,給你喝一點好嗎?」


    她柔聲道,端著碗,耐心地喂母親喝雞湯。


    喂食一個失智的老人是很困難的,他們常常連嘴都張不開,緊緊咬著牙,吞咽也很費力。


    所以,他們總是會日漸消瘦,而她的母親,已然瘦成皮包骨。


    「嗚……哼!」老人家也不知是否進食太艱難,脾氣陡然發作,伸手用力揮開湯碗。


    幸而趙晴用的是塑膠碗,雞湯固然灑了,碗卻沒破。


    她默默拾起碗,拿抹布擦地,忽地想起從前的生活,因為家裏有個失智的母親,經常為鄰居帶來麻煩,學校老師不諒解她無故缺課,公司同事厭惡她不時請假,加重他們工作的負擔,為了不討人嫌,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帶著母親搬家,顛沛流離。


    從很久以前,她便隻有個微小的願望,希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小小房子,和媽媽一起安心地居住,她要的,隻是如此平凡的幸福而已。


    隻是在實現願望前,母親的病情便日益加重,最後,她隻能將唯一的親人送來這種地方……


    「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趙晴哽咽地道歉,母親卻聽不懂,逕自呆呆望著窗外,她更難受了,深吸口氣,眨回脆弱的淚水。


    眼淚,是在有人心疼的時候才能成為撒嬌的工具,若是沒人在意,哭泣也是枉然。


    這麽多年來,她已學會了不哭,學會堅強。


    她收拾好殘局,正盈盈起身,門外一名護士經過,笑著對房內的她打招呼。


    「趙小姐你還在啊?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沒有啊,我才剛來。」


    「可我剛剛在花園碰到你,你說你要走了。」


    「我沒去花園啊。」


    「咦?可是……」


    兩個女人麵麵相覷,趙晴靈光乍現。


    難道會是沈愛薇嗎?


    「護士小姐,麻煩你幫忙照顧一下我媽,我去去就來。」趙晴匆匆交代,急著趕去樓下花園,左顧右盼,並未尋到熟悉人影。


    她拿出手機撥號,仍是無人應答。


    「沈愛薇,真的是你嗎?」她低聲呢喃。


    可是,為什麽呢?


    沈愛薇跟她母親毫無關係,她也不記得自己曾提過母親住在這間安養院。


    為什麽沈愛薇要來?是出自純粹的善意,抑或是這其中藏著什麽她不知曉的秘密?


    趙晴凝立原地,茫然出神。


    「查出她前陣子上哪兒去了嗎?」


    「是,尊夫人先是搭高鐵去了高雄,在墾丁住了幾天,然後轉南回鐵路陸續到台東、花蓮。」


    「也就是說,她去環島旅行了?」


    「嗯。不過……」


    「不過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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