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尊夫人在墾丁、台東、花蓮這些地方都在大飯店投宿,可是離開花蓮後,就打聽不到她的行蹤了,我們查遍各飯店旅館都沒有她的住宿資料,也沒人在哪裏目擊到她。目前隻知道她大約失蹤了一個禮拜,接著就在台北的百貨公司發生墜樓意外。」


    就是那場意外,促使警方聯絡他,他才因此得知她的下落。


    安書雅微斂眸,在腦海玩味征信社送來的報告。「離開花蓮以前,她都是一個人旅行嗎?」


    「應該是,沒有人與她同行,她也沒跟誰有接觸。」


    是嗎?他原本以為她是和情人私奔去了,或許是離開花蓮後兩人才見到麵?


    安書雅譏誚地歪歪唇。「繼續調查下去,有什麽新發現,隨時通知我。」他對線路另一端下令。


    「是。」


    掛電話後,安書雅起身來到窗前,麵窗沉思。


    這家醫院的主治醫生都會擁有一間私人辦公室,但隻有他這間,格局是別人的兩倍大,窗外的景色也最漂亮,正對百花盛開的歐式庭園,打開窗,便能嗅見微風送來清芬香氣。


    這當然是他這個院長女婿才能擁有的特權。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他很清楚醫院裏有許多資深前輩對他這個後輩又妒又恨,他年輕、醫術又好,本身就容易招忌,更何況他還貴為院長女婿,攀爬裙帶關係。


    他並不在乎這些貶低他的閑言閑語,卻很在乎妻子是杏會惹出紅杏出牆的醜聞,因為那很可能為他的婚姻掀起一波無法阻止的驚濤駭浪。


    他不能離婚,這是他的底線,所有的卑微隱忍都隻為了得到這家醫院,而他絕不放手!


    安書雅暗暗磨牙,眉宇聚攏,瞳神陰沉得宛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偶有閃電劈過,迸裂銳利的火花。


    忽地,廣播響起一道急促的召喚,驚醒他陰鬱的思緒。


    「心髒外科安書雅醫生,安醫生,請馬上到icu來!」


    「……安醫生,請馬上到icu來!」


    聽聞廣播,趙晴不禁一震,總覺得這聲迫切的召喚潛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夫人別擔心。」為她診治的老醫生看出她的不安,微微一笑。「應該是加護病房的病人臨時出了什麽狀況,才會請安醫生過去瞧瞧。」


    「嗯,我知道。」趙晴回他微笑,繼續讓他量血壓。


    「一切正常。」量完血壓後,老醫生評估各項檢測報告的數據。「看來夫人複原的情況良好。」


    「意思是我以後不用來複診了嗎?」趙晴問。


    「應該不用了。」老醫生語氣和藹。「夫人有什麽不適的地方嗎?頭還會痛嗎?」


    「完全不痛,我很好。」她嫣然一笑。「其實要不是安……呃,我是說書雅堅持要我回來複診,我本來今天不想來的。」


    「你來是正確的,不管怎樣,頭部曾撞傷過,很可能會有一些後遺症,安醫生也是關心你才勸你來的吧。」


    他那不是勸,是命令,而且她並不認為他的動機是出自關心。


    趙晴不以為然地抿抿唇,盈盈起身。「那張醫生,我先走了,送你的點心別忘了吃喔!」


    「別那麽生疏,叫我張伯伯吧,畢竟我跟你爸也算是老同學。」老醫生笑。「謝謝你的點心,我沒想到你會特地買這個來送我。」


    因為這不是沈愛薇的行事風格吧。


    趙晴莞爾地彎彎唇。她這可是在幫那女人做公關、改善人際關係,希望她懂得感激。


    「總是要謝謝張伯伯啊!是你救了我嘛。」她甜甜說道,口氣像個撒嬌的晚輩。


    老醫生挑眉,又驚又喜,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慈藹。


    「那我走嘍。」趙晴禮貌地告別,拎起擱在地上的紙袋,袋子裏裝的是一隻可愛的巧克力色絨毛泰迪熊,是她方才在醫院的禮品店買的。


    這泰迪熊是限量的珍品,底座還有編號,她一看到便愛不釋手,店員看她是院長千金,本來想半買半相送,她婉拒了,堅持原價購買。


    小時候,她也有隻同樣顏色的熊寶寶,是媽媽的朋友送給她的,名字就叫「巧克力」,因為她愛吃巧克力,也愛那隻熊寶寶,可惜後來在搬家過程中,「巧克力」被工人弄丟了,聽媽媽說,當時她難過得嚎啕大哭,還獨自從新家走回老家,沿路尋覓,結果迷了路,隔天早上才被好心人帶回家。


    關於那段尋找熊寶寶的往事,她早就忘了,唯有對絨毛泰迪熊的眷戀,深刻地印在心版。


    趙晴拎著熊寶寶穿過長廊,正準備搭電梯下樓,轉角處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老公還來,把他的命還來!還給我,你還給我啊!」


    「江太太,請你冷靜一些……」


    「我不要冷靜!你要我怎麽冷靜?這個殺人醫生,他是凶手,凶手!」婦人嘶聲控訴,充滿恨意。


    趙晴聽得全身冷顫,她不曾聽過任何人用如此憎恨的口氣說話,太強烈了,比砍人一刀還狠。


    「……凶手!安書雅,你是凶手,殺人凶手!」婦人持續淩厲的尖喊。


    她怔愣,好片刻才尋回神智,悄悄走向轉角。


    她看見他身穿白袍,雙手插在口袋,木然肅立,臉上毫無表情,一個披頭散發的婦女崩潰痛哭,幾個護理人員正設法拖她離開現場。


    「這不是安醫生的錯,江太太,手術很成功的,可是術後並發了腎衰竭,當初開刀前,我們就已經告知會有這方麵的風險……」


    「凶手,凶手!把我老公還來,還給我!」婦人根本聽不進解釋,一味哀嚎,然後,她忽地掙脫了護理人員,衝向安書雅,揚手連掌他兩個耳光,尖銳的指甲劃破幾道抓痕。


    他不閃也不躲,維持一貫的冷靜,清晰地下令。「把她帶開。」


    「是,安醫生。」


    不一會兒,醫院的警衛也趕來了,終於把激動鬧事的婦人架離。


    圍觀的群眾逐漸散開,安書雅凜然轉身,正好與趙晴相對。


    他的表情這才有了些微的變化。「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你要我來醫院複診的啊。」她小小聲地回應。


    他瞪視她,有那麽短暫的瞬間,她懷疑自己在他眼裏看到些許狼狽。


    「複診完就回去吧,這裏沒你的事。」他淡漠地撂話,越過她,筆直地往前走。


    趙晴目送他,他的背脊挺得好直,撐著一身傲骨,可為什麽,她會覺得那硬朗的背影看來有點孤寂呢?


    她一凜,胸臆驀地湧上某種難以言喻的衝動--


    「喂,你等等我!」


    她跟他回到私人辦公室。


    「你跟進來做什麽?」他嗆問。


    對啊,她幹麽跟來呢?


    趙晴眨眨眼,一時也厘不清複雜的情緒,她隻是不想看他一個人孤伶伶地承受這一切,雖然對他來說,或許早已對病人家屬如此歇斯底裏的指控習以為常。


    她凝睇他,他表麵似是平靜無波,可下頷肌肉隱約抽動著,劍眉微擰,墨眸異常地灼亮,顯然正壓抑著激越的情緒。


    對於自己不能救回一個病人的生命,他並不是完全無感的吧?在那冷血的外表下,是否藏著一顆熱情的心?


    她猜想著:心弦陡然抽緊。「你的臉……還好吧?」


    他不吭聲,看著她的眼神很酷,很冷。


    「我是說,不會痛嗎?你好像被抓傷了。」


    他依然無語。


    她深吸口氣,擱下裝著熊寶寶的紙袋,鼓起勇氣走向他,審視他的臉,左臉頰靠近下巴處,表皮剝開一個小口,隱約能見血絲。


    她忙取下側肩淑女背包,取出一小瓶神奇紫草霜。


    「這個我隨身攜帶的,被蚊蟲咬了、皮膚過敏或者割傷什麽的,搽上去滿有效的,你試試。」


    說著,她也不等他回應,逕自旋開瓶蓋,用指尖拈了一些藥膏往他瞼上傷口抹。


    他撇開臉。


    「別動!」她用另一隻手硬將他臉龐扳回來。


    這回,他沒有抗拒,大概是被她主動的行舉驚到了,愣愣地瞧著她。


    她輕輕在他傷口上藥,指力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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