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


    樸素的石殿之後,明媚少女神色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龍皮卷軸。


    而此時她眼瞳中蘊藏的些許血色,竟在慢慢消失。這個位於問心鈴的小乾坤內,也發出了一陣哢嚓嚓的聲響。


    直到這個時候,李軒才注意到這周圍赫然滿布著各種裂縫,就像是內部裂開的水晶球,裏麵布滿各種黑色絲線縱橫交錯。


    ——可這些裂痕,明顯是在愈合,在一一的消失。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我個人理解,所謂知行合一,是知識和行為要統一,道德意識與實際行動要統一,理論與實踐要統一。”


    李軒隨口解釋了一句,然後詢問道:“姑娘,我能出去了嗎?”


    明媚少女眼裏麵,卻漸漸透著鄙薄與嫌棄:“好醜的字!狗爬一樣。”


    李軒的麵色頓時一黑,他雖然自問自己的字還算過得去,可與這石殿裏麵掛著的那些書法宗師們的字,顯然是沒法比的。


    可他從小沒人管,大了之後也就混個溫飽,哪有什麽資源與精力去練字?字能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說起來,這卷軸我能夠帶出去嗎?”


    “不能,你既然已經過關了,那以後都得掛在這裏,讓後人瞻仰。”


    此時明媚少女,又在卷軸裏麵點了點:“你落個款,落了款才能走。”


    李軒心裏一陣發虛,心想他這字還讓人瞻仰,以後會沒臉見人的。


    可沒奈何,李軒還是在卷軸的角落裏簽字畫押了。他這次寫的很認真,心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就難看了。


    “嘖!狗爬,還是聽天那條狗爬出來的。”


    明媚少女對聽天獒明顯是心懷怨恨,可她隨後還是收起了卷軸。然後抬手一指,瞬時一道不知是何質地的黑色印璽驀然從石殿的頂部墜落在了李軒的手裏。


    “拿好了,這是理學護法的信物。”


    “理學護法?”李軒不禁汗顏:“姑娘,這印璽我能不拿嗎?護法一職,在下愧不能受。”


    時至此刻,李軒已經梳理好了之前經曆眾多幻境的記憶,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走到這裏,完全是依靠守護靈的力量。


    真論品行,李軒還是很有逼數的,自己也就是一個平常人。


    所以這理學護法,他是真不敢大剌剌的接下來。


    “護法一職你要不要我無所謂,我反正管不了,當然也管不了這方破印,它可能會自己跟著你。那裏麵的器靈對你好像蠻崇拜的,認為你的儒學修為,足可與虞子比肩。”


    明媚少女神色淡淡,然後忽然咬破指尖,在李軒額心一劃。竟用她尖厲的指甲,將李軒的額心也割開一線,甚至李軒在現實世界的身體,眉間處也溢出了一線血痕。


    “這是給你開的‘護道天眼’,從此之後,世間的一切妖魔鬼怪在你眼中都無所遁形,也可洞察理學門徒中一切濫竽充數,混淆虞子學問的惡徒。不過這天眼不能隨便開,那破印也不能隨便用。


    尤其那破印,隻能對拜於虞子門下的理學門徒有作用,還有就是器靈認可的護道之戰。可這很傷精神,很傷元氣,尤其你現在修為不高,撐不起它的消耗。你與其用它,還不如用請神之術,讓我出手。”


    明媚少女之後就狀似百無聊賴的擺了擺手:“出去吧,代我向權頂天道個謝,勞他照看了我十多年。”


    李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就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再當他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問心樓的頂層。


    對麵是兩個人,一位是神色複雜,像是看怪物一樣看他的江雲旗,一位卻是麵貌陌生的儒服中年人。


    後者朝他一笑,抱拳一揖:“本人國子監祭酒權頂天,見過新任護法。”


    而此時在這座問心樓外,近七百位國子監儒生齊齊朝著樓頂方向,遙遙上拜:“吾等理學門生,參見護法大人!”


    此時的眾人都好奇不已,這樓上的護法到底是何人?不知能否有幸一睹姿容?


    ※※※※


    就在李軒進入問心鈴的稍早一些時間,在誠意伯府外。一位年輕貌美的紅衣女子,正從一座軟轎之內走出。她舒展了一番腰肢,然後抬頭仰望了一眼牌匾。


    “時隔半年沒有回來,還真有點懷念。”


    可她旁邊一位背負著長劍的中年女子,卻是神色古怪:“我卻是頭疼的不得了,一想到半年前那段雞飛狗跳的日子,就一陣肝疼。還有,您就非得跟老夫人她杠?為了伯府的家事也就罷了。可為二公子的事,我感覺真沒必要。”


    中年女子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眸中現出了幾分鄙薄與厭憎之色。


    對於自家主人那位廢物點心一樣的小叔,她是厭惡已極的,感覺地上的爛泥都比這位小叔好。


    素昭君注意到中年女子的神色,不由笑著搖頭:“你這是成見太深,我一直都以為,這位小叔的本性,天賦都是很不錯的。如果不是被娘她寵壞了,定會大放光彩。現在他不就改過自新,開始上進了?最近一個月來,他可是屢破大案。”


    中年女子卻一聲嗤笑,語聲淡淡的說著:“再看看吧。”


    素昭君搖了搖頭:“我們進去吧!父親待罪之後,這門口真是清冷的門可羅雀,人情冷暖,竟至於斯。”


    此時伯府的大門已經敞開,伯府的管家與一眾的仆人,都迎奉到了大門之外。


    “見過少奶奶。”


    那管家行禮之後,語聲中含著幾分埋怨:“少奶奶您來之前該打聲招呼的,這讓老仆一點準備都沒有,實在太怠慢了。”


    “這不是很急嗎?我從京城帶了一些消息回來。”


    那紅衣女子笑了笑,然後走到同樣迎在門口的李承基麵前,款款行了一禮:“兒媳昭君拜見父親,問父親安好。”


    然後她又朝著後麵的李炎笑了笑:“也見過夫君,一個多月沒見,夫君你似乎清減了。”


    “辛苦你了,昭君。”李炎的軀體微微一顫,神色也很是複雜,無限的驚喜,憐愛與期待之餘,又似有些頭疼。


    一刻時間之後,一家人在誠意伯李承基的書房中坐定。周圍則警戒森嚴,蚊蠅不入。


    李承基坐於書案之後,他的眼神無比凝重:“於少保他真的對你父親這麽說的?”


    “就是這麽說的,沒有一字改動。”


    素昭君的麵色,也同樣無比的肅穆:“於少保讓您務必要看住長江水師,還有漕運。尤其是漕運,今年北方大旱,京城中已經糧食短缺,還要撥糧供應九邊。如今都全靠江南的漕運接濟,一旦漕運受損,那麽不但北直隸會發生災荒,大晉朝的邊防也可能會因此崩潰。


    所以最近南直隸的各種事端,如果隻是偶然也就罷了,可如果背後真有某個勢力推動,甚至是陰謀反叛,那麽您轄下的長江水師,就是重中之重,絕不得有失。”


    李炎與李承基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後者微一凝眉:“於少保之憂倒也不完全無稽,南直隸最近的情況很不太對勁。因二皇子遇刺一事,還有不久前的軍械盜賣一案。如今從鎮江到瀘州一帶,許多主官或被下獄,或被免官,處於空缺狀態,導致當地空虛。”


    “就比如之前的地府之變與陳漢墓,如果南直隸的禮部與兵部尚書在職,大勝關的正副總兵也沒有被牽連。那陳漢墓就絕不會鬧到解封的地步。”


    李炎則蹙著眉頭:“要看住長江水師,又談何容易?父親他現在已經被解職,至今還是戴罪之身。拿什麽名義去看?”


    “於少保已經在想辦法為父親您脫罪。”素昭君苦笑道:“然而如今京城中朝爭激烈,有一幹禮部與詹事府的人,正在極力攻訐父親您,所以這需要時間。”


    李炎與李承基聞言,倒是沒什麽意外之色。關於朝中的形勢,他們自然是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


    真正讓人頭疼的是詹事府,那是輔助太子的機構,乃儲君的黨羽。


    可誠意伯府,是真無意,也不願站到儲君的對立麵,以往也沒有得罪過那位皇儲殿下。


    他們甚至都不清楚,詹事府為何會針對誠意伯府?


    在他們父子二人看來,這才是未來他們誠意伯府最大的危機。


    “昭君,太子與太後對我誠意伯府,就心厭至此?”李炎忍不住打斷:“昔日議立儲君的時候,父親他也是出過力的。”


    “夫君無需緊張,這件事我讓人打聽過,這絕非是太子之意,而是詹事府內有人自作主張,又或是出於上皇的授意。”


    素昭君搖著頭:“相反的是,太子對我們誠意伯府頗有好感,認為父親乃國之幹臣,東南巨柱。可問題是,他處於深宮之內,周圍的親信之人都沒幾個,哪裏能夠伸展得開拳腳?而詹事府名為儲君羽翼,可那些翰林學士們,又有誰會將一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人的話放在心上。”


    聽到這裏,不但李炎放緩了麵色,李承基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幾分。


    “還是說正事吧。”


    素昭君把話題拉回正軌:“少保也知道此事的難處,可他也知我們伯府在沿江水師根基深厚,一呼百應。所以有一言交代,如果事態到了最惡劣的地步。請誠意伯務必要以蒼生百姓為念,不避嫌疑。”


    此時素昭君的語聲,額外的沉重。


    而書房中的兩人,也都麵色驟變。他們都知道這句話的份量,也知道誠意伯府將為此承擔的風險。


    李炎眉頭大皺:“少保這話可是說得簡單,這可是全家都要掉腦袋的事情,他就連一點憑據都不給?”


    “大概是沒法給的。”


    素昭君搖著頭:“於少保並非是那種不知變通,君子可欺之以方的人。他身處嫌疑之地,被眾所矚目。有些事,確實不能做。”


    李承基則是陷入了凝思,良久之後他才回複素昭君:“請讓你父親轉告於少保,如果真到那個時候,我會慎重思量他的提議。可我私以為,少保大人現在更該考慮的,是該如何避免更糟糕的情況發生。”


    素昭君聽了之後,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發出了一聲悠悠的歎息。


    “歎什麽氣?我又不是蠢的,既然已經知道利害,那怎麽都不會放任他們鬧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真有那麽一天,也會先考慮全家老小的後路。”


    李承基失笑之後又再次詢問:“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還有!”


    素昭君抱了抱拳:“今年江南與湖廣大熟,可運河堵塞,糧船遲緩,戶部數百萬石糧食堆積於鎮江一帶,不能北運。朝廷已經屢次下旨,催責漕運總督,卻都無濟於事。少保大人讓我問您,可有辦法化解?”


    李承基稍稍凝思,然後道:“轉告於少保,可以試著走一走海運。”


    “海運?”


    在場的兩人,不由都眼現錯愕之色。李炎更是蹙眉道:“這隻怕不妥?風險太大。”


    理論來說,南直隸走海運往北方運糧,要遠比走漕運更便捷得多。


    可一則因海上盜匪橫行,二則因難防官員借助海難與漂沒上下其手,無法控製損耗,遠不比漕運在眼皮底下安全。


    然後還有最大的一個難題,就是海中的那些妖魔。


    “不得已的臨時之策而已,”李承基搖著頭:“要想漕運通暢,隻有疏浚運河,清理水關,嚴防夾帶,可這都非是一日之功。在這之前,我知道有一人與海上的幾位龍君交厚。借助此人之力,一定能夠打通長江口到天津的航道。且即便失敗了——”


    他看著北方,眼中略含深意:“這未嚐不能引蛇出洞,讓某些坐在桌底下的人物站出來。”


    素昭君的瞳孔微凝,她聽出了李承基語中的暗含之意。


    這位顯然是認為漕運的堵塞,是人為所至,這與她父親的猜度不約而同。


    此時正事已經談完,李承基又笑道:“昭君你去休息吧,稍後可去正堂赴宴。我已讓人在正堂準備了宴席,請來了三五親朋赴宴。”


    他隨後又皺了皺眉:“就隻軒兒不在,他可能公務繁忙,到現在都不見回來,我已經讓人飛符傳召了。”


    “我倒是知道小弟他在何處,他應該是被江校尉請去江府了。”


    素昭君才說完這句,那書房門口就來了一位女仆,她恭恭敬敬朝著三人一禮:“問老爺,少爺安,夫人她聽說少夫人歸來,很是高興,要請少夫人前去敘話的。”


    聽到這句,李承基與李炎都是微微色變,知道這可能就是戰爭開始的序幕。


    可素昭君卻莞爾一笑:“母親在何處,帶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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