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一走進那個他從來沒有踏進過的陰影房間,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臉色蒼白,氣若遊絲的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緒全都化成了灰。


    他本來快速向前的腳步卻越來越接近床邊的時候,逐漸放慢,他忽然覺得有些心慌,口裏有點幹澀,胸口悶悶的像是被一團泥堵住胸口,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眩暈感。


    他這幾年常常來這個小院子卻不曾進過這個房間,她平時待在房裏時,偶爾會點上一盞小燈或者是打開窗,讓外麵的月色灑落進去,所以他從來不知道這房間原來如此的陰暗和窄小。


    鳳元之目光直直的盯著床上的人兒,她的唇有點幹巴龜裂,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連日的高燒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虛弱不堪,似乎隨時就這樣閉著眼睛長眠不再呼吸。


    這些年來,周奶娘也是見過鳳元之的,不管是跟著小少爺過來或是他偶爾不守禮教的翻牆進來的都有。


    一開始她也是又驚又嚇的,但是她最後還是通融了,當做什麽事情都不知道,隻因為有這位鳳少爺在的時候,小姐才會露出幾分真心的笑。


    她的小姐從出生到現在實在是太苦了,爹不疼娘不愛,打小就被丟到這偏僻的院子裏過著自生自滅的日子,平常時候她和這院子裏唯一的一個小丫頭陪著,但是也是各做各的活兒,可沒多久那個小丫頭年紀到了,被許了人家,夫人也沒再補人進來,她們每天必須忙的事情更多了,小姐也越來越沉默,尤其是那年……


    周奶娘想到此處,又想起那天小姐暈倒在地的景況,她撲通一聲就直接跪在地上,拚命地向鳳元之磕頭,想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鳳少爺!求求你了,您幫幫忙去請一個大夫給小姐看看吧,雖然小姐那天暈過去前還讓我別去找大夫,可這些天她一直高燒不退,藥也吃不下,連水也沒喝,整個人都快垮了,請您幫忙找個大夫吧,我給你磕頭了!說著,她拚命的以頭撞在地上,不一會兒就磕得滿頭的紅腫。


    厚藝剛走了進來,就看見周奶娘在地上給自家少爺磕頭,而自家少爺則是傻傻的站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鳳元之聽著周奶娘的話,臉上滿是陰霾,他解下了自己腰間的荷包,往後丟給了厚藝,「去!就是用綁的,也要給我綁一個大夫進來。記住,別給這府裏的人知道了。」


    看了看這屋裏的兩個女人,病的病,傷的傷,厚藝也斂起了平時的嬉皮笑臉,收了銀子後立即退了下去。


    如果隻是要給她找個大夫,鳳元之根本就不在意魏府裏的人知不知道,但是她既然不願,那麽他也願意順了她的心意。


    我都來了,也順著你了,你可千萬要給我好好的啊!他坐在床邊,緊緊的握著魏丹容滾燙的手,在心中默默的對她說。


    她會好好的,沒錯!她一定會好好的,隻因為他鳳元之這麽希望著。


    【第五章】


    大夫很快就來了,隻不過滿臉氣呼呼的,頭上還沾著幾根雜草,看起來沒了平日的仙風道骨,反倒比較像是哪裏來的江湖野郎中。


    「臭猴崽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我爬狗洞出診!」老大夫氣呼呼的罵著,腳步卻不停。


    厚藝也同樣是哭著臉,還一邊揉著屁股,「大夫,你就停嘴吧,要不是您翻不了牆,我也沒想過要從狗洞鑽進來啊。」


    要知道,剛剛他可是率先從狗洞爬出來的人,一出來就遇見了一條狗,追著他跑時差點還引來了人,連屁股都給它咬了一口,要不是他機靈一動爬上樹又竄了回來,隻怕他們兩個現在還被狗追個不停呢!


    「哼!」老大夫也懶得理他,直接進了他所指的某個房間準備看診。


    至於鳳家的小子跑來請他看診,卻將他帶進了別人的府裏,甚至還偷偷摸摸的要鑽狗洞這件事,他是絕對不會過問的。


    這種大家子裏台麵下的事情可多著了,要是一件件都弄清楚,他這條老命早就沒了。


    一進了屋子,就看見周奶娘頭上滿是腫包的站在一邊抹淚,鳳元之則是一臉陰沉的坐在床邊,手腳有些忙亂的在擰帕子,陰沉沉的表情也隻有在看向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時,才有一點隱約的柔情。


    老大夫直接揮了揮手示意厚藝上前趕人去,少在那裏妨礙他看病。


    厚藝不敢動,隻是清咳了兩聲,周奶娘和鳳元之紛紛轉過頭,看見老大夫來了,周奶娘喜急而泣的連忙迎了出來,鳳元之則是回頭專注看著床上的人,然後淡淡說著,「大夫,來幫她看看,我要她好好的。」


    老大夫也不是第一天和鳳家這位少爺打交道了,早已經習慣他平時那種慵懶和孩子氣的說話方式,突然聽他用這種口氣說話,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嘖!跟他老子還真是越來越有幾分像了。老大夫在心裏咕噥著,同時快步上前查看病人的情況。


    一看床上女子的神色,他沉下了臉,開始把脈,接著臉色越來越差,接過了厚藝狗腿的放在一邊的藥箱子,快速的拿出金針,對著她幾個穴道紮了下去。


    一番治療過後,老大夫又開了藥方,沒好氣的說著,「這小姑娘鬱結攻心、邪氣入體,又沒有好好的養病,還硬不看大夫……哼,光隨便抓些方子以為就能醫好?要真能如此,那我們這些大夫都去跳河算了。」


    周奶娘慚愧的低下頭,鳳元之則是懶得聽老大夫嘮嘮叨叨的說廢話,直接讓厚藝先把大夫手邊恰好有的一包藥給留了下來,然後指揮他送大夫回去,再把那些方子的藥抓幾包回來,當然一樣不準驚動任何人。


    厚藝苦笑著請著還想抗議的老大夫出去,無奈的想著,少爺要他鑽狗洞就鑽狗洞,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隻是苦了老大夫嘍。


    兩人離開後,周奶娘感覺去把藥煎了出來,當熱騰騰的湯藥端在手上,她才剛開了口,「鳳少爺……這藥……」


    「拿來。」他語氣中有著不容反駁的絕對。


    他先將魏丹容半摟在自己懷裏,然後伸出手直接接過藥,一手拿著調羹輕輕地吹了吹,將藥送到她唇前,試圖讓她自己把藥喝進去。


    隻是那口藥汁卻不斷的順著她的唇辮滴落,染髒兩人的衣裳,讓鳳元之忍不住皺眉。


    在他諸凡順遂的人生裏,魏丹容大約是讓他皺眉最多次,歎氣最多次的人了。


    鳳元之不死心的又屎了一次,結果卻和之前相同,周奶娘在一邊看著,不由得又開始低泣,他卻不想就這麽放棄,直接丟了調羹,飲了一口藥,然後低下頭,直接對著魏丹容的唇就吻了下去。


    周奶娘看見這一幕,忘了哭泣,整個人倒抽了口冷氣,「鳳,鳳少爺……」


    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沒有任何的甜蜜,隻有滿嘴的苦澀,他試著撬開她的牙關,卻嚐試無果,最後隻能壓住她的下顎強迫她微張檀口,再將他嘴裏的藥汁一點一點的哺進她嘴裏。


    一次又一次,他柔情的眼專注的看著她,然後一口又一口的喂著她,直到一碗藥汁全都喂完後,他才又輕手輕腳的將她給放回床上。


    周奶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呆看著鳳元之仿佛理當如此的舉動,她就是想些什麽也說不出口。


    鳳元之本來就不是會注意別人在想什麽的人,自然也徹底忽視了周奶娘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魏丹容,那蒼白的臉孔,緊閉的粉唇,臉上灼熱的嫣紅,一點一點,勾出他這些年的回憶。


    那一年,他隻是想「報複」回去,教訓那個對他視而不見的小姑娘。


    然後,當她宛如一株帶刺的荊棘,用言語反擊了那個他為了想找尋她而籍口認識的魏小弟後,他的心裏,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感覺。越靠近她,越明白她那堅強的外表下有顆脆弱敏感的心,所以他對她的好,她堅持要替他做些荷包什麽的來償還,他也接受了。


    他知道,隻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對他好,才能繼續這種「不合禮數」的來往。


    他輕撫著她的臉,看著她靜靜躺在床上,眉頭緊蹙,像是擰著無法解開的愁,更像是她總愛看著月色說著「我欲乘風歸去」時,那般的悵然。


    那時,他即使笑著,心裏卻總擰成一團。


    因為他總問:你乘風歸去了,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心上的哪一個位置?


    或許該問: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過?


    他細細的描繪著她的眉眼,一次又一次,眼神也益發的堅定,然後低低喃著,「這次,再也不會縱容你的任性了。你乘風歸去之處,隻能是有我的地方,我不要獨守人間,我要的一直都是「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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