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莫離開始感到愧疚,基於這個心理的驅使,他對韓子緒的態度雖然也還是疏離,但已經沒有了起初時候的冰冷。他開始願意與韓子緒說上一些話了。特別是對於藥郎與程久孺的事情,除了韓子緒,他還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說。自從上次與藥郎見麵之後,莫離下意識地不敢再去麵對那兩個昔日的好友。他無法忍受再次看到程久孺枯槁消瘦的臉與精神瀕臨崩潰的藥郎。想起昔日的兩人,一個鐵口神斷、武藝超凡,另一個古靈精怪、活潑開朗,而今天,都被自己害成了什麽樣子。莫離想到那夜夜咯血的韓子緒,甚至想到那被自己刺了一下也不知道傷勢如何的文煞……難道,老天早已經注定了他就是個禍害?鑽牛角尖的結果,就像進了一條死胡同,莫離在裏麵繞來繞去,終究無法找到出口。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生活在水底,沒有氧氣,也不能呼吸。每天他都隻想瘋狂地卡著自己的脖子,叫囂著不如死去、不如死去。所幸,還有韓子緒低沉的,帶著平靜的聲音撫慰著他,讓他在絕望之中稍微能緩過一些來,支撐他驚險地將路繼續走下去。但莫離再明白不過,韓子緒之於自己,就像塊浮板,縱使有再大的幫助再多的貼心,也仍舊是如此而已,自己似乎已經無法對他重新展開心扉。其實不止是對韓子緒,甚至是對於其他任何人,莫離都已經感到了心死。不過人總是自私的,在這種艱難的非常時刻,他還沒有勇氣完全推開韓子緒的手。因為他知道自己太弱了,弱到以至於有時候連想去死的權利都沒有。於是這兩個人,就在這種微妙的關係中維持著微顫顫的平衡,表麵上看著波瀾不興,但內裏卻不必然。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這種虛假的平靜。那個人的名字,叫許青衣,是個相貌清秀,性格很好的女子。她是許老大夫的嫡親孫女,醫術得自許老的真傳,是名少見的女大夫。許青衣本就是天道門門主專屬醫侍中的一員,之前因為有別的任務被其他分舵調派走了,所以沒趕上那陣子為韓子緒療傷。最近分舵那邊的事情忙完了,許青衣便歸了隊。莫離第一次見到許青衣是在昨日,那時,許青衣正為韓子緒送來藥膳。讓莫離記住許青衣的原因,並非她清麗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神。那女子不動神色地看了自己一眼,眸色中,帶了些許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敵意。許青衣很快便對開了眼神,估計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內心深處暗藏的某些想法,已經被莫離發現了。本來莫離以為自己不久之後就會莫名其妙地招惹一些麻煩事,但事實證明他想錯了,他的日子依然過得安好。看來那許青衣並非像平常善妒的女子般,不經大腦思考便衝動行事。莫離對她的好感又莫名增添了幾分。大約一周後,他與許青衣果然又有了碰麵的機會。那日輪到許青衣當值,她便按部就班將藥膳送了過來,恰逢韓子緒有事外出,屋裏隻得莫離一人。見四處並無他人,許青衣抬頭多看了莫離幾眼。莫離見狀,便先開了口:“許姑娘,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話,我想,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許青衣對莫離的先發製人起初是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她沉默了片刻,道:“既然莫公子先開了口,那青衣也沒有什麽好避諱的了。”莫離給了許青衣一個“但說無妨”的表情。“莫公子,我其實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我希望你能勸勸門主。”莫離挑眉道:“你們門主做事向來強勢,有什麽事是我能勸得了的?”“今日我既然願意說,也就不怕所謂的後果。”許青衣道,“公子你可知道,門主現在每晚都被內傷困擾,咯血不止?”莫離點頭道:“我自然是清楚的。”許青衣道:“那是公子你隻知其一。”莫離眉頭微皺。“你可知道,其實以門主的武功修為,這次受的內傷雖然嚴重,但也不用托到一個月這麽久都還不好。”“你的意思是?”“門主其實並沒有按要求服藥,這也便罷了。但是,他還暗自施力自損心脈,隻是為了維持傷勢未愈的表象。”“至於門主為何這麽做,莫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內裏的原因吧?”莫離靜默了一下,泯了一口手中的茶。許青衣道:“公子似乎對此事並不吃驚?”許青衣轉念一想:“難道公子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莫離搖搖頭:“不,不瞞你說,在你對我說之前,我確實不知道韓子緒會這麽做。”放下手中的茶盞,莫離道:“也不是說我不吃驚,隻是你們門主做事向來算計頗多,這是他性格使然,我隻是早已經習慣了而已……”語氣中遍布無奈。“我知道許姑娘的意思,這件事,我會和他說的。”“但……”莫離笑道:“許姑娘不必擔心,我自會想辦法讓他不要遷怒於你。”許青衣聽言,暗自鬆了口氣。她再次抬眼打量眼前的這個人。如此普通和平凡,幾乎是那種讓人過目便忘的長相。在常人眼裏,他可能連門主的一根手指都比不過。到底是具有一種什麽樣魅力,才使得他能將一向心高氣傲的韓子緒如此割舍不下,甚至於願意犧牲自己的健康,隻為將他留在身邊?許青衣本是不服氣的。但經過今日的交談,雖然短暫,但她隱隱約約地似乎明白了一些。這個人,就像水一般的包容與恬靜,那種不自覺散發出的氣場,有種讓人放鬆和安心的力量。是啊,對於像韓子緒那般身居高位的人,也許也隻有在這個人身邊,才能有片刻喘息與獲得寧靜的機會吧?想到這裏,許青衣有些落寞地拿著空了的托盤便要退出門去。忽然,莫離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許姑娘,或許我這樣問會有些冒昧,但……”莫離站起身,臉上一片柔和。“你,是不是喜歡韓子緒?”許青衣聞言神色一僵,什麽話都沒有回答,隻是轉身走了。莫離站在屋內,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第56章 我們都生活在水底2是夜。韓子緒如往常一般回到屋裏,剛進了門便發現氣氛不對。雖然莫離隻是安靜地坐在桌前,用手中的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碗裏的蓮子羹。韓子緒褪下外袍道:“離兒,你在等我?”莫離將視線對上他的,點了點頭。韓子緒緩步走到莫離身邊坐下,拿起另一碗沒有動過的蓮子羹,嚐了一口。“味道挺好的,怎麽不吃?”莫離放下勺子,道:“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沒什麽胃口。”韓子緒聞言,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是關於我的事情?”莫離點點頭,道:“我在想,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再咯血了?”韓子緒臉上依舊掛著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誰告訴你的?”莫離搖頭道:“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隻是,知道你的病不是什麽大問題,我也就安心了。”韓子緒點了點頭,了然道:“是許青衣。”莫離沒有否認,隻是靜靜地不再說話。韓子緒挑眉道:“你不為她辯解?看來你並不擔心我會遷怒於她。”莫離道:“遷怒你多少會有的,隻是我相信你不會把她怎麽樣……”韓子緒的指節輕叩桌麵:“何以見得?”莫離道:“且不說許青衣是許老衣缽的傳承人,醫術高明,是個難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有了她對你的那份情誼,你一點都不用擔心她會是個內奸或者在什麽時候倒打你一耙。”“在江湖中,什麽都比不上真心重要,不是麽?”韓子緒的眼中毫不遮掩地表露出某種欲望,但他隻是笑道:“離兒,你變了。”莫離道:“我是變了,雖然我很不樂意。”他的眼神落在韓子緒身上。“你,倒是一點也沒變……”韓子緒的長臂一伸,將莫離攬進懷裏。莫離知道掙他不過,也就靜靜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