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撇過臉去:“也沒幾天。”韓子緒看他這副樣子,心中是既是氣憤又是憐惜。眼前的這個人,總是能莫名地以一種博大寬愛之心去忍受一些旁人的欺負,但對於他和文煞,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原諒。不過,可能也就是這種帶著本性純然的堅持,才一直吸引著他和文煞的目光吧?莫離見韓子緒不放手,剛想說些什麽,但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韓子緒背到了背上。莫離一臉驚詫地在韓子緒背上掙紮著。“你幹什麽!快放我下來!”韓子緒回頭道:“你若再亂動,就別怪我點你的穴了。”莫離一個吃鱉,趕緊安靜了下來,被點穴的滋味可不好受。韓子緒笑道:“別在心中嘀咕著說我欺負你,隻是這山路漫長,我又怎舍得讓你受苦?”說罷便又輕鬆地將兩個盛滿水的木桶挑在了肩上,另一手托著莫離的身體向上攀登起來。莫離雖不敢再亂動,但還是用言語抗議道:“你怎麽如此霸道?這是我的功課,就算是受苦也是我自己樂意,你莫要多管閑事。”韓子緒道:“離兒,以後你的苦,便都讓我來背,可好?”莫離一聽,便像被堵住了喉嚨一般說不出話來。莫離就是這樣一種性子:若你破了他的底線對他使壞,他是寧可魚死網破也不願妥協,但若是你對他好,他便會頓時軟了脾性,再大的火也隻能憋著發不出來。韓子緒邊走邊道:“這山中不比城裏,空氣都像凝了冰似的,這等料子的僧衣如何能禦寒?”說罷便提了內力將自己的體溫升高了不少。莫離趴在韓子緒的肩上,頓感一陣陣舒暖的熱氣暈騰了上來,熏得人昏昏欲睡。在朦朧間,莫離不自覺地將手搭上了韓子緒的肩膀。韓子緒回過頭來,看著莫離閉著眼睛的可愛模樣,眸中頓時露出了欣然的笑意。這山路,能更長些該有多好?第96章 靜禪寺5莫離也不清楚韓子緒到底是用了何種手段讓他每日下山打水的任務量從六桶減為了兩桶的。若不是韓子緒覺得莫離下山打水的時候方便二人單獨相處的話,估計就連那兩桶的量也都會給免了去了。莫離自然知道這其中定是韓子緒動了手腳,但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沒發現寺院上下有何不對,遂也隻能對此事作罷。於是每日他於清晨下山之時,總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身錦白長袍的韓子緒早已侯在了井邊。莫離也曾想過要變換下山的時間來避開與韓子緒相遇,但這人便就像是通了天似的總能逮他逮個正著,到了後來莫離也疲於應付,幹脆聽之任之隨他去了。韓子緒的出現自然是增添了許多困擾。比如說他總是會搶著將水擔上山去,殊不知以他尊貴顯赫的身份又穿著那身看著就覺得是天價的雪蠶絲袍,卻擔著個邊緣破爛底麵發黑的木桶,如農夫一般挑著扁擔登山是多麽的不協調。加之韓子緒每次必不止會搶著將水挑上去,更多的時候他總會趁機扯著莫離摟摟抱抱一番,說上半天的酸話。若莫離能自己走著上山倒也還沒那麽尷尬,但韓子緒又怎麽舍得莫離這般辛苦,於是每次不是背著就是抱著,也不顧莫離是否反對楞就是強買強賣般地將他送到山寺後門邊上了。莫離的一切抗議與不滿到了韓子緒那邊都像是拳頭打在了柔軟的棉花團上,頓時力道全無不說,在長久的不知不覺之中,反倒逐漸讓人眷戀起那種溫暖的感覺來。莫離開始對這種失控感到害怕。他原本以為,經曆過往前的種種苦難之後,他如死水般的心境定然不會再泛出任何漣漪了。但顯然他也是一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人,加之他無論是對韓子緒也好文煞也罷,都有過動心動情的過往,如此這般,那曾經高高壘築的城牆似乎正在被他們一磚一瓦地蠶食開來,無法否認白娃黑娃的可愛與貼心,莫離甚至不知道會在將來的哪一日,這座代表了傷痛的堡壘會被他們完完全全地攻陷下來。彷徨使人不安,莫離在無意識中已將所有的思緒圍著韓子緒打了轉。時已入晚,當他猛然被寺內敲響的鍾聲驚醒,才頓覺自己早就陷入了他最恐懼的魔障之中。莫離心神不寧,再也按捺不住,也顧不上什麽規矩便走到了方丈室前跪在門外。慧塵的禪室裏透出一丁點和煦的燈光,莫離輕轉著手中的佛珠,口中默念著佛經,便覺得眼前的寧靜光芒仿佛能淨化人心一般,頓時讓他平靜了不少。半晌之後,莫離卻聽見禪室內傳來慧塵的聲音:“外麵的人可是忘塵?不如進屋一敘?”未曾想到會被師傅發現,莫離有些忐忑地進了方丈禪室。“師傅……”在席塌上打坐的慧塵並未開眼,隻是微微點頭示意。“打擾了師傅的清修是徒兒不該,我這便離去吧……”慧塵道:“你今日心緒煩亂,那種明顯的不安就連我都能感受得到,是有事發生了吧?”莫離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道:“他們找到這兒來了。”話語中的“他們”的身份,慧塵自然再清楚不過。慧塵道:“於佛前修心之人,應視所有艱險與困難於無物。心無物,則萬事皆虛空。生死尚且置身事外,又何況隻是一人在旁?”莫離落寞道:“可惜徒兒未達寧靜之境界,心境總是無法避免地受他們所左右……”慧塵歎道:“那便是說明你心中仍有他們二人,故你始終無法排遣而導致鬱結於神,自然達不到無物無我的境界。”莫離被慧塵這般一點,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覺得自己此生似乎真的無法再擺脫什麽,心中更是難受。“徒兒求師傅指點迷津……”莫離跪在慧塵腳邊不覺流下來淚來。慧塵這時才睜開了眼,放下盤坐的雙腿下了佛塌來。莫離見狀,趕緊擦去眼淚站起身來攙扶慧塵。慧塵走到禪室的一角,拿起一根木質執杖,繞著莫離在地上畫了個圈。慧塵問道:“你看,這是什麽?”莫離一愣,狐疑道:“呃,一個圈?”慧塵道:“在你看來這確實是一個圈,但在我看來,其實什麽都沒有。”“你若將那二人的存在視為阻礙,那就相當於畫了這樣的一個圈將自己的心禁錮了起來,故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這一說。”“障由心生,你現在隻看見了那個圍著你的圈,卻是忘了,越過那個圈,外麵還有無限廣闊的世界。”莫離聽言頓悟,雙手合十道:“多謝師傅指點。”慧塵不再多言,又回到了榻上,莫離也知道這次的談話已經結束,便安靜地退出門來。慧塵講的道理他能明白,隻是,要將那黑白二人視若無物,他真的能做到嗎?次日,莫離又一如往常般在山下的水井旁遇到了韓子緒。想起慧塵師傅昨夜的一番話,莫離不由得多看了韓子緒幾眼。韓子緒便也發現了莫離的異樣,抬起手來探了探他的額頭問道:“今天怎麽了,不舒服?”莫離搖頭不語。韓子緒拍了拍莫離的肩,手掌下的觸覺軟厚而溫暖,這是他特意命人用上好的材料製作的僧袍,再悄悄將莫離之前的僧袍給調了包。“對了,這是文煞讓我給你帶過來的銀狐皮裘,他說你最喜歡這件披風,這天氣也漸漸變冷了,放在你身邊你也許能用得上。”說罷便要將那皮裘披到莫離身上。莫離退後一步道:“我如今吃齋禮佛,自不能像以前那般用這種殺生造孽之物,對於文煞的好意,請替我回絕。”韓子緒見莫離又恢複了這般拒人於外的態度,似乎在不自覺間打回了數日前的原型,眼中頓時難掩落寞之情。“我隻管把話帶到,至於接受與否,你以後留待去親口與文煞說罷。”莫離聽言不語,韓子緒便也知道自己方才說話重了些,語氣又軟了下來。上前一步將莫離的身子扯進懷裏,韓子緒道:“莫要生氣,是我不對,我道歉。”話剛說完,卻驚覺莫離臉上正掛著兩行清淚。原來,在莫離聽到文煞不久之後也要上靜禪寺來的時候,心緒已然大亂,雖然想到慧塵之前所說的話,但他自己的心裏卻總有抑製不住的難受像泉水般噴湧而出。麵對一個韓子緒他尚且如此拿捏無著,若到時候再來一個文煞,他又會如何?難怪慧塵說他此生注定與佛無緣,那種所謂的心外無物、寵辱皆忘的境界他不但達不到,而且還更加確證了他就是個容易被傷害,同時也容易被感動的徹徹底底的俗人。心中挫敗萬分,莫離猛然推開了韓子緒大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你很煩人很討厭,你知不知道?!”我求求你不要再來動搖我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心了,男子於世間相守本來就逆於倫常,何況我也確實無法在你和文煞之中選擇一個……莫離不敢再想下去,隻想趕緊逃離韓子緒的身邊,便向一旁的叢林中跑去。韓子緒不知為何今日莫離的心境變化得如此之快,後又見到莫離逃入密林之中,趕緊追了上去。莫離見韓子緒跟了上來,更是驚得慌不擇路。不巧,這林間多得是正要找巢穴冬眠的毒蛇,莫離一個不留神,踩中了蛇尾,眼看那蛇受驚吐著信子發出絲絲的聲響就要往莫離的腿上咬去。韓子緒大驚,躍身上前撞開莫離。莫離被過大的力道撞倒在地,翻滾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樹樁,身上受了些許傷不說,頭腦還暈乎了一陣。待他回過神來,看見方才的毒蛇已經被韓子緒碎成了數段,殘骸滿帶鮮血地散落在他腳邊。莫離見韓子緒的臉色有些清白,但總的來說尚算正常,便也心虛問道:“你,你沒事吧……”韓子緒勾著唇角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事。”其實莫離所不知道的是,便就在剛才韓子緒推開他的霎那,韓子緒已被毒蛇所傷,隻是他趁著莫離失神的片刻,不動聲色地封住了傷口周圍的穴道,阻止了毒液橫流。還好那蛇的毒性不算大,否則韓子緒此刻的臉色也不會隻是蒼白了一些而已。韓子緒將莫離抱起,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皮裘蓋在莫離身上。莫離自知惹禍心中有愧,被剛才的毒蛇一嚇神智倒也清醒了一些,偎在韓子緒懷裏不敢說話。韓子緒將莫離抱回僧房,自從韓子緒出現之後,莫離的僧房又被悄悄地換回了原本的單間。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不對,韓子緒不想讓莫離擔心,用手撫了撫莫離的臉道:“我這便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莫離撇過臉去:“你以後都別再來了,我不想看到你。”聽到這番話,韓子緒歎了口氣,苦笑道:“你若總是這樣……我不知道,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莫離轉過頭來,眼中難得地帶著怒火:“我又沒讓你堅持。”韓子緒傷感道:“離兒,你的話,還真是傷人哪……”韓子緒流露出的難過情緒竟也波及到了莫離,莫離頓覺有些窒息,故也不再說話了。韓子緒見莫離不願再與自己說話,便站起身來走出院外。站在老槐樹下,韓子緒透過窗戶,恰好可以看到背過身去不理會自己的莫離。院外的空氣清冷,秋風帶著霜氣,未過多時,韓子緒的發上便結出了一層水汽。也不知過了多久,莫離見屋外沒了動靜,便忍不住回過頭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