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不是死了麽?還需要針灸?活血化瘀能讓人家的皮長回來,活過來?


    簡直是瘋了。


    阮安並沒有理會他,將針收了回來,嚷嚷道,「桂花姨,這羊肉的血水已經放幹淨了,快拿去烹了吧。我都餓了。」


    ……顏林為自己的幼稚,深表後悔。


    難怪他出山的時候,父親說,他一出門,便會被人騙。


    ……


    他也的確是被人騙了。


    顏林後來經常這樣想。


    一日又一日,盜完了一座墓,又是一座墓。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遠不及他的人,都升官進爵,被人尊稱為一句將軍。可這不是最難過的時候,最難過的是,身邊的兄弟們問:


    「統領,我們什麽時候能夠上戰場呢?」


    「統領,我們還在做這掘人祖墳的事多久呢?」


    「統領,我家中表妹,已經在議親了。我走的時候,說好了,隻去兩年,便回家鄉娶她的。統領,你說我還趕得上嗎?」


    他一開始說,快了快了。


    可說到最後了,也忍不住問上一句,快了是多久呢?


    老人曆經千帆,方才能夠安穩下來,隱匿於鬧市之中;可他初上東京的時候,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罷了……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快了快了……


    大青山春日的布穀鳥,唱的都不是布穀,布穀,而是,快了,快了!


    他還記得,那一年,阮安有了身孕。


    他躺在山寨的塔樓上,站在這裏,能夠瞭望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有敵人來襲,斥候能夠第一時間發現。


    可青山不是戰場,這裏永遠都沒有讓他們看得上眼的敵人,更加不會有什麽烽火狼煙。


    「皮嶺,你會埋怨官家嗎?你同我們這些粗人不一樣,你中了進士,有大好的前程,日後指不定要封侯拜相。我聽說過你,東京城的小娘子,誇你貌若潘安。」


    皮嶺穿著書生的袍子,搖著手中的鵝毛扇,他最仰慕的人,乃是諸葛孔明。


    「潘安的臉上,怎麽會有刺青,又怎麽會有傷疤呢?我如今,不過是山匪皮嶺罷了。」


    顏林搖了搖頭,他吐掉了口中的草根。


    他也是出身大戶人家,鍾鳴鼎食之家,以前便是女婢做了點心,他都要挑三揀四,不是嫌棄太甜,便是太膩。最愛穿的便是白色的袍子,現在白色的袍子太髒,他已經從來不穿了。


    「咱們一道兒鑽了那麽多年山洞,你同我說話,還遮遮掩掩的。你明明沒有犯錯,卻因為官家要你來這裏做軍師,教大家排兵布陣之術,便讓你落了個罪名。」


    「大陳朝,武將哪裏比得過文官的一根小指頭。你就沒有後悔的時候麽?」


    皮嶺朝著北地看了過去,手中的鵝毛扇停了許久,方才接了話。


    「若是能收回十六州,我死而無憾。」


    顏林將枕在頭下的雙手抽了出來,遮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最近我時常後悔。以前在族中,我嫂嫂有孕。阿娘派了十六個婆子在她身邊伺候,日日那山珍海味,宛若流水一般送進去。」


    「我想建功立業,為此吃點苦頭,雖然偶爾怨憤,卻也隻是嘴上抱怨幾句。可是我娘子她有了身孕……還要刀口舔血,以命相搏。」


    「雖然我知曉,她不在乎。可我這心中憋著一團火。」


    顏林說著,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皮嶺,這麽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官家遲遲下不了決心,我們能等,可我們的親人不能等。」


    「你阿娘還等著你平安回去。阿曹的表妹……阿曹的表妹已經嫁人了。而我……坐以待斃,不是我的性格。我想要去幹一票大的,你願意同我一起去麽?」


    皮嶺眼睛微微一亮,搖了搖扇子,「去幹什麽?」


    顏林朝著北方看了過去,「我要去偷齊國的布防圖,有了布防圖,那便是天賜良機。那些整日瞻前顧後的文官,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隻要開打,官家便會為咱們正名了!」


    皮嶺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他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痕。


    有了這道疤,他便永遠都沒有辦法,以一個文官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了。可誰又不是寒窗苦讀數十載,方才得以金榜題名,登上青雲路。


    誰又不想在金鑾殿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可事實上,他因為「器重」,像是陰溝裏的老鼠一般,永遠都見不得天日。


    家人都以他為恥。


    他也曾經像顏林一般,為官家描繪的宏偉藍圖而熱淚盈眶:收複失地,一統天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萬朝來賀,百姓安康。


    可是……他不像顏林,他讀過很多很多的書,難免也想得更多一些。


    午夜夢回,他也會想,這不過是官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曾經做下的一個,根本就實現不了的夢罷了!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官家根本就不會知人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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