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令一點頭,整個人淡然得簡直要化作雲朵飄走:“好,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等到這些人魚貫走出房間後,秦司令立刻臉色大變;惡狠狠地一摜大靠枕,他因為久病無力,隻摜出了幾根白絨絨的鵝毛。鵝毛打著旋兒落在他的鼻尖上,激得秦司令不由自主地連連噴嚏。一邊捏下那根鵝毛毀屍滅跡,他一邊怨天尤人地心想:“連羽毛都欺負我。”羽毛到底有沒有欺負他,無人能給他斷案。但秦嘉禮暗自計較,趙雪林一定是欺負他了——此人離開重慶之後,便杳無音信,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是報紙時不時會有關於前線的詳情報道,秦嘉禮幾乎要以為他壯烈犧牲了。然而並沒有壯烈犧牲,活得毫發無損;看一些時政評論家的意思,此人甚至有點意氣風發的架勢。那為什麽不拍個電報回來報平安,或是關心一下他的病情?這就很值得探究了。*本人民國甜文小能手,沒人比我更甜了好嗎!怎麽會be呢,我連大佐不想發便當。我覺得很多人對民國有些誤解,民國的一些學者真的超級超級幽默哦=w=第九章 這一日,沈婉貞登門拜訪。歲暮天寒,她卻穿著一身薄呢子長大衣,裏麵是一件軟緞襯衫,脖子上掛著一條羊毛圍巾。秦嘉禮因為大病初愈,全身上下包裹得水泄不通,看到如此涼爽動人的沈婉貞,不禁替她發抖害冷。沈婉貞看了他的打扮,大笑一聲:“秦兄,久未相見呀!”說著,要與他來個洋派兒擁抱。換作平時,秦嘉禮必然來者不拒,甚至十分竊喜於占她便宜,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沈婉貞一接近,她身上的古龍香水味便一個勁兒往他鼻子鑽,秦嘉禮鼻腔裏頓時塞滿了十幾個噴嚏,隻是礙於臉麵沒好意思噴出來。麵無表情地一抬手,他接過勤務兵遞來的手帕堵住口鼻,悶聲悶氣地說道:“行了,行了,你這味兒我現在聞不了。”沈婉貞充滿歉意地後退一步:“是小弟疏忽了。”秦嘉禮懨懨地道:“沈兄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是不是錢又不夠花了?”他這樣直截了當,沈婉貞竟然也不害臊,笑吟吟地點點頭:“被秦兄說中了!不瞞你說,我家又鬧饑荒了。”秦嘉禮最近不管做什麽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他一直沒想明白趙雪林為什麽不拍個電報回來,思及關鍵之處,靈魂幾乎要出竅溜走。他神遊天外地說道:“那我等會兒讓人給你寫張支票,錢對於我來說,不是問題,反正這輩子也用不完,但你要知道,”話到此處,他突然靈魂附體似的,往前一傾身體,用兩根手指扳過沈婉貞的下巴,“我不是冤大頭。找我要錢,可以。別他媽整成了習慣!”說這話時,他的神色極冷極沉,一雙形狀美麗的桃花眼猶如黑雲壓頂、風雨欲來。沈婉貞心裏“咯噔”一下,險些以為下一瞬間他要拔槍對準自己。誰知不到三秒鍾,秦嘉禮又變回了病怏怏的模樣,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老了,站久了頭暈。”沈婉貞忙摘下皮手套,挽住他的胳膊:“怪我怪我,知道秦兄有病,還讓秦兄陪我站這麽久!”有病的秦兄罵罵咧咧:“你他媽才有病。”兩人相攜走進公館客廳。沈婉貞經曆剛剛那一遭,情不自禁地有些畏懼秦嘉禮;但這時支票還未到手,選擇撤退顯然太虧,隻好硬起頭皮,對著秦嘉禮擺出促膝長談的姿勢。其實跟秦嘉禮長談一番頗困難,因為此人胸無點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是一竅不通,更別提歐洲傳入的自然科學;最可惡的是,不懂就算了,聽別人講解長長見識也是好的——他不肯,非得一邊聽一邊發出疑問與感歎,並且當疑問得不到合理解釋時,他還要發脾氣甩臉子,痛斥那人沒有文化。所以沈婉貞每次跟他見麵時,話題隻能在“家常”與“婦女”之間來回打轉,氣氛活像兩名熱愛獵豔的老媽子竊竊私語。兩人暖氣吹著,咖啡喝著,扯了一會兒重慶的民生及物價,然後發現雙方對尋常百姓的生活都是一無所知,遂及時止損,默契地進入下一個話題。沈婉貞慨歎道:“現在入川的人越來越多啦,我姐夫昨天跟我講碼頭整天踩死人我還不信呢,下山一看,果然人山人海。”秦嘉禮眼睫微垂,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貂毛領子,聞言眨巴眨巴眼睛:“你姐喜歡男的啊?”沈婉貞哈哈笑道:“是啊,咱家女眷,就有我一人生錯了性別。”她歪頭想了想,“說來,她丈夫你應也認識,叫聶靜義。”秦嘉禮哼了一聲,然後接過一張手帕稀裏嘩啦地擤起鼻子,間接而鄙夷地傳達了“原來是這小子”“我不屑認識他”的複雜含義。原來,這聶靜義與他同為綠林出身,運氣卻不似他亨達,一直在直沽一位督理身邊做秘書。後來該督理的部下嘩變,他以營救上峰之名,直接卷走了上峰的全部家產,大搖大擺地招兵買馬,索要委任狀。秦嘉禮知道他,純粹是因為他當上直沽督理之後,立刻強取豪奪一位遺老寓公的女兒做老婆;氣得原本的未婚夫天天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他,罵到無處可罵之時,便拿秦嘉禮做類比,以駢文筆法繼續痛罵。秦嘉禮無故被罵了一段時間——雖然罵他的文章,他一個字都沒看懂,但畢竟是被罵了——於是隻要一見到聶靜義名號的隊伍,就是一頓暴捶。聶靜義不甘落於下風,同樣回以暴捶。兩人捶來捶去,因為實力相當,難以捶出下文,最後還是聶靜義主動拍了一封電報請求休戰,秦嘉禮這邊才肯罷休。暗暗地翻了個白眼,秦嘉禮忿忿心想:“早知道他是你姐夫,就不給你錢了。”日月如跳丸,彈指之間即至舊曆除夕。在此期間,發生了兩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讓秦嘉禮極為不痛快。第一件是,他與聶靜義碰麵了。當時他的身體徹底平複如舊,正在山下的一家西餐廳獨自慶賀、大嚼牛排;誰知一抬頭,就看見聶靜義西裝革履地迎麵走來——胳膊上還挽著一位明眸皓齒的美貌女郎。聶靜義向他微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偕同女郎坐在對桌。秦嘉禮吊兒郎當地叉著牛排,並沒有把他當回事兒,然而接下來十多分鍾內發生的事情,讓他變得食不知味。隻見聶靜義從玻璃高腳杯中取出餐巾,朝身邊女郎低聲問道:“太太,這個怎麽用?”聶太太答道:“你是不是傻呀。”然後探身幫他擺放好了餐巾的位置。他又把玩著銀質餐具,嘴裏嘟囔:“這些呢?”聶太太沉吟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地指向秦嘉禮:“你像他那樣叉著吃好咯。”秦嘉禮:“……”秦嘉禮莫名覺出了侮辱。聶靜義似乎抱有同感,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想學他。粗魯。”聶太太認為二位響馬出身的司令,都是頂粗魯之人,實在沒有資格大哥取笑二哥。不過丈夫始終是丈夫,她隻好安撫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文雅,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