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是想讓淳於嘉把皇孫遞給他,帶著小皇孫進城,以顯示自己與皇孫之前毫無芥蒂,不會因為宛陵王之事冷落這個已過繼到自己名下的孫子的。可淳於嘉並沒理解他的意思,反倒自己上了馬。他既然上來了,宣帝就不能再讓他下去——三軍之前,這個麵子他是必須要給的。於是宣帝一拉韁繩,將動作調整得自然了些,回頭吩咐鳳玄:“鳳卿抱皇孫上馬,阿仁也隨朕一道回宮吧。”話音才落,宣帝便覺腹前輕輕搭上了一雙手,頸後也有溫熱的氣息吹拂過,更有一道極低的聲音隨風傳入他耳中:“天佑我大夏,陛下終於還京了。臣不負陛下重托,總算為陛下守住京師,不曾放反賊入城。皇太孫也能鼓勵將士為陛下而戰,與其父、與逆賊宛陵王父子全然不類,當是因為陛下與大將軍教導得好。”早先逆軍圍城時,淳於嘉倒是一直想著拉皇太孫一起殉國。但如今等到了宣帝回來,他也就想到了皇孫的好處,打算替他開脫幾句——皇太孫早已過繼宣帝,又在宮中養了兩年,按律例和禮法,都不該被父祖牽連。宣帝悄悄把手移到腹間,隔著衣袖按住淳於嘉的手,緊握了上去:“幼道不必擔心,朕已歸來,你可以安心休息幾日了。皇孫這幾日也受了驚,還要偏勞你安慰,剩下的事都有朕處置,你隻管放心就是。”這兩人當著滿街將士就敢私下調情。虧得因宛陵軍圍城之故,城門下並無百姓,不然宣帝與淳於嘉怎逃得過一個昏君與奸妃之名?守城將士見識還少,不少人直勾勾盯著馬上的這一對君臣,後頭跟著一起進城的那些官軍卻都已色空大道學得出神入化,將眼前之色化為腦中之空。跟在宣帝馬旁的鳳玄與謝仁感覺又比別人不同,隻是皇宮就在眼前,周圍又有無數將士,他們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做出有失形象之舉。回到宮中後,宣帝立刻下詔安撫四方,加封有功將士和朝中官員,並將撤了宛陵王的王爵,將世子發落到宗正寺圈了起來。宛陵王妻妾子女一體貶為庶民,仍許居於本府,由宛陵郡守派人看管。安排過朝中事務,回宮後他便頂著三位愛妃滿含深意的目光,將皇太孫抱到身旁,詢問他這些日子過得如何。小皇孫看見了宣帝才算找著親人,抱著他哭了一個下午,嗚嗚咽咽地把這些日子隨著淳於嘉在城頭上看人打仗的事說了一回。說著說著,他還問道:“宛陵王謀反,是不是全家要死了?他們以後還能進宮看我嗎?”宣帝心疼得要死,可又不得不硬起心腸告訴他:“铖兒是皇太孫,將來要做皇帝,注定是孤家寡人,你隻有朕和三……四位叔祖,再無旁的親人。宛陵王族人罪雖重大,但我朝無殺宗室的先例,朕可以讓在他們外麵繼續生活,卻不能讓他們再來看你。”看著皇太孫可憐兮兮的小臉,他也有些說不下去,擦了擦皇孫臉上的淚珠問道:“這些日子皇祖父不在宮中,你讀了什麽書?給祖父背來!”夏铖在城頭血裏火裏的鍛煉了數日,私下裏也不知聽了多少傳言,叫心事逼著,一下子就成了大人,比宣帝回來之前沉穩懂事多了。見宣帝問他學問,便收起淚水講了講自己學的幾章書,和淳於嘉在城頭上教他的詩:“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絕命詩,宣帝一聽便知當時淳於嘉麵臨的情形何等危急。可就在這麽艱難的情況下,他竟還能守住京師,等著大軍回師救援,這本事的確是少有人能及之。宣帝心底翻湧上一片柔情愛意,又覺著淳於嘉當時情況實在可憐,該去獎勵安慰一回才是。他揉了揉小皇孫的腦袋,將他放到了床上,吩咐內侍好生看顧,自己換了衣裳,打算去淳於嘉所在的移清殿看他。才走到門外,王義便低聲提醒道:“陛下,淳於大人、鳳學士和謝將軍都在偏殿等候,不知陛下欲召哪位……”最後兩個字他雖沒說出來,神情卻已是明明白白地了。宣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心中霎時轉過千百個念頭,定了定神道:“皇太孫這些日子受驚甚重,朕打算先陪他睡幾日。你帶太孫到外頭更衣,順便替朕召淳於嘉進來,朕有道詔書要他擬。”王義低頭退出內殿,兩個小內侍把皇太孫也領了出去,宣帝坐到案旁慢慢研著墨靜心,略等了一陣,便有人引著淳於嘉進到殿內。他進來還欲行禮,宣帝便先一步抬手道:“幼道不必多禮,朕召你來些,一是為嘉獎你固守京城之功,二是為要你替朕擬一道旨意。”淳於嘉直起身來,躊躇滿誌地走到宣帝身旁站定,從架上抽了支狼毫筆,飽蘸濃墨,兩道目光如勾子一般落到宣帝麵上,笑問:“擬旨自是臣的本份,但臣想提前聽陛下說一聲……陛下要怎樣嘉獎我?”他笑容雖明亮,卻掩不住消瘦的兩頰和麵上的風塵之色。宣帝下意識抬起手,撫摸著他向內凹下的兩腮,憐惜地說道:“幼道瘦了許多,這些日子京中全賴你才能保住,朕怎樣賞你都嫌不足。你先替朕擬旨,召謝仁入宮為妃,待頒下旨後,就在殿中隨朕一起用晚膳吧。朕叫禦膳房做些藥膳來為你滋補身體。”淳於嘉眼角猛然抽動了幾下,麵上卻還浮著一層淡淡笑意:“多謝陛下賜膳。謝將軍果然又要入宮了,陛下心願得償,臣在此先行道賀了。隻是陛下這些日子久曆風雨,也該多多進補,我一會兒去囑咐王公公一聲,叫禦膳房多做些補中益氣的佳肴。”加封他和鳳玄的詔書都是他親手擬的,寫這封自然也是駕輕就熟。他文不加點地擬罷詔書交與宣帝,自己起身出了殿門,和王義悄聲說了宣帝要今日要留他下來,叫禦膳房備些特製佳肴以供宣帝食用。王義心領神會,叫人去禦膳房安排,自己又拿了宣帝蓋過章的聖旨去偏殿宣旨,定下了謝仁為三夫人之一德妃,入主成平殿一事。待謝仁領旨謝恩之後,他便搓著手笑道:“謝大人今日入宮,要搬的東西還不少,鳳大人這一路也辛苦了,陛下今日要陪皇孫共寢,就不留兩位了。”謝仁拿著聖旨先去搬家,鳳玄卻比他走得慢了一步,意態悠遠地對王義說道:“請王公公為我致意淳於大人,陛下這一路夙興夜寐,日夜兼程馳援京城,如今定已疲累得緊了,請他謹守臣子的分寸。”第87章淳於嘉固守京師之功,遠過於上回在垂拱殿宴上救駕;這些日子他所受的驚嚇辛苦,更比受傷也不輕鬆。宣帝坐在椅上看淳於嘉草擬聖旨嘉獎功臣,不經意看見他鬢邊有一絲白發,喟歎一聲:“幼道這麽年輕竟有了白發,果然是這幾日朕不在京中,叫你受累了。”淳於嘉抬手摸了一把,放鬆地笑了笑:“待會兒擬罷詔書,我便把它們都拔了,不會叫陛下看出我老了。”“幼道怎會老,朕是憐你辛苦了。”他起身走到淳於嘉身旁,親自動手將他頭上發冠拆掉、巾幘解開,拔下了那根白發。淳於嘉靜坐在椅上,由著宣帝為他做這一切,滿眼都是溫柔之色。等到宣帝將那根白發扔到地上,他才抬起頭來,按著宣帝的手道:“我自己梳起來就好,不敢勞陛下……”他若不說,宣帝本就要讓內侍替他束發了,但既然聽出淳於嘉有這樣的心思,便也不吝滿足他,握起那一頭比之前幹枯了不少的長發,款款笑道:“你不要動,坐在這兒等著朕為你束發就是。”淳於嘉滿含期待,提筆繼續寫著詔書。宣帝叫人送上了鏡奩梳篦等物,站在淳於嘉身後替他細細篦了頭發,再用梳子都梳到頭頂,攏成發髻。有小太監在旁捧著鏡子,宣帝在後頭端詳了許久,又伏身從鏡中看那發髻束得是否端正,重挽了幾回,直至看著端正得無可挑剔了,才從王義手中接過頭巾裹上。淳於嘉自己也滿心歡喜,在鏡中端詳了半晌,伸手要王義將冠遞給他。宣帝卻又在背後按住他的胳膊,從王義手中接過那頂梁冠,親自戴到了他頭上。宣帝頭一次替人梳發,梳得居然十分齊整,自己也頗為得意,站在淳於嘉麵前觀賞起來。內侍們將鏡梳等物撤下,低眉順眼地各歸各位。淳於嘉摸著頭上發冠,站起身執著宣帝的手,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張京兆說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正是此事啊。”宣帝隻覺耳邊一陣酥麻,覺著氣氛有些過於曖昧,連忙清咳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此時恰好王義的聲音傳來,問他是否要傳膳。宣帝如蒙大赦,連忙應道:“原來已到了這時候了麽?快傳膳吧。今日隻上些甜酒即可,免得衝了藥性,也免得朕醉得深沉,不能照顧皇孫。”淳於嘉一語不發,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宣帝,隨他走到外頭花廳用膳。席間他也並不特意向宣帝敬酒,而是將桌上藥膳一一嚐過,挑了幾樣盛到宣帝碗中,殷殷勸道:“陛下大破百越,又與鳳學士和謝將軍千裏馳援京師,這些日子在外奔波辛苦,遠過於嘉。這些菜我都嚐過,確實是滋補佳品,陛下多吃一些。”他夾來的菜,宣帝自然無不笑納。隻他們兩人在,也不必講究什麽規矩禮儀,一麵用膳,一麵便議起獎勵軍士和支援西線用兵的事。淳於嘉謙衝地說:“此事不能隻我與陛下兩人議定,還需叫何丞相、嶽太尉這等老臣共相參詳。何況我隻是中書侍郎,為陛下擬旨是我的本份,卻不能倚仗身份,胡亂左右陛下的判斷。”宣帝笑道:“誰說你隻是中書侍郎。戰時不比平時,你既能擔下守住京城的大任,自然也就當得中書令一職。中書令一位朕心許幼道久矣,如今正好以此獎賞你的功績。”淳於嘉也喜出望外,連忙起身拜謝,起身後親手倒了杯酒給宣帝:“陛下聖恩,嘉無以為報。方才我思來想去,身上一應所有無不是陛下所賜,唯一可報聖上恩情的,唯有此一身了。”宣帝這些日子在馬上顛簸得夠嗆,早盼著回宮之後能好生歇幾日,卻不怎麽想寵幸後宮。淳於嘉這樣表白,他也不敢回應,低下頭喝著那杯遞到唇邊的甜酒,隻裝作沒聽懂他說什麽。淳於嘉也不揭破,隻重新替他盛了一碗藥膳。兩人都有幾天不曾好生吃過飯,這回用餐時速度都比平日快了許多。待到宣帝動作慢了下來,淳於嘉便向一旁侍立的宮人使了個眼色,自己接過了布菜之職,親手服侍宣帝。隻是他服侍得有些過於殷勤。飯菜猶隻是用筷子送到宣帝唇邊,湯水便都是自己噙了,再口對口地哺進去。宣帝初時還勸他不要這樣喂,免教內侍們看了笑話;但兩人唇舌相接時,不知為何有股燥意從宣帝胸中透出,隻覺著淳於嘉身上十分清涼,口中所含的湯汁更如甘霖一般,幾乎按捺不住想親近他的衝動。淳於嘉俯身深深吻住宣帝,一手緊箍著他的背,一手按著他後腦,用力吸吮他的唇舌,絲毫不肯放鬆。宣帝原本還有些推拒之意,但隨著體內火焰灼燒,原本按在淳於嘉胸前的雙手已改為摟抱,緊攥著他身上光滑的絲綢長袍。殿內燈燭也不知是何人點的,竟十分昏昧,遠些的東西都看不清楚,就連對麵的人也似蒙了一層輕沙,麵容模糊。宣帝忽然有種身在夢中的感覺,抬手摸上淳於嘉的臉,順著他的眉眼一點點下向撫摸。淳於嘉放開宣帝的背,握著那隻手在自己麵上遊走,不一時又放開手,也去碰觸宣帝的臉,並順著他的衣領慢慢向下探去。待這一吻結束,宣帝已覺著身體發生了些不該發生的變化。他向後微微仰身,倚在桌邊喘息了一陣,硬是壓下體內那股火苗,放開了淳於嘉的衣裳。“幼道,朕現下實在累了,待會兒還要陪皇太孫,此事不如改天……”淳於嘉輕輕點頭,將手從宣帝懷中抽出,正容道:“我亦看出陛下疲累了。正好這幾日我在城頭督戰,成日家抱著皇孫,膂力已練出來不少,由我抱著陛下去龍床上即可。”他言出即行,彎下腰抱起宣帝,轉身便向內室走去。路上宣帝幾回掙紮想要下地,都被他緊緊困住不得動彈。直到一條腿邁上龍床,淳於嘉才放下宣帝,頗有些自得地問道:“嘉這些日子有時也隨將士殺賊,又要抱著皇孫,體力比從前大有進益了吧?”他這些不無炫耀的之意的話語,落入宣帝耳中,卻隻覺著心疼。本來淳於嘉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卻在城上櫛風沐雨、抵禦虎狼般的反賊,一個不小心,說不得今生就不能再相見了。宣帝與他肌膚相貼,聞著他身上熏的衣香,之前強壓下去的那股燥意又騰騰升起,燒得身下某處悄然立起。淳於嘉也微有感覺,伸手到那處輕輕揉弄,含笑湊到宣帝耳邊問道:“陛下之言頗不由衷。此處可是不見有疲憊之意,陛下怎會想趕我出去?子曰:飲食男女,人之欲存焉。如今已進過飲食,正該行夫婦敦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