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長假前最後一天,理發店的生意總是出奇的好。小小的店門口被不時進出的客人擠得水泄不通。性急的客人被黑壓壓的陣勢堵在門外,操著一口夾生的普通話急得跳腳:“啊呀,生意怎麽會這麽好?阿三啊,還要等多久?我特意提早吃的午飯哎,現在是午餐時間,怎麽還……我下午兩點鍾還約了小姐妹打牌的呀!”“馬上!馬上!”沾了一手肥皂泡的阿三手忙腳亂地替客人洗著頭,一邊不忘指揮新來的學徒,“黃毛,張姐好了,快替她把頭發衝幹淨。阿綠,李姐等著洗頭呢!趙姨,你等一下啊,馬上!馬上!”“馬上?春節來燙發,你也跟我說馬上,結果呢?結果呢?我在這裏足足等了三小時。作孽哦!回到家裏晚飯都冷了,餓得實在不行,燒一鍋泡飯全部倒下去。好了,一個晚上『哐當哐當』一肚皮水,睡都睡不著。”抱怨聲引得笑聲四起。等著做頭的阿姨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趙阿姨,你來晚了。我今天九點鍾就來排隊,現在剛剛才洗好,等嚴儼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啊呀,你找嚴儼肯定是要等的。找嚴儼做的人太多太多。我還是實惠一點,找蹄膀一樣也挺好。”“我不要,每次都是嚴儼幫我做的,我就等嚴儼。”交談聲此起彼伏,話題從理發師嚴儼身上一路說到小店本身。店麵雖然小,不及街口另幾家美容美發連鎖奢華,但是老板做人好,厚道,從來不推銷護發素護理套餐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實在在靠手藝吃飯,而且價格也公道。除了老板,店裏還有兩根台柱,一個是那個胖胖的蹄膀,見人三分笑,手裏的剪刀倒不含糊,板刷頭你要幾寸就幾寸,分毫不差。另一個就是嚴儼,瘦瘦高高的小男生,穿得清清爽爽,白襯衫,黑長褲,短短的黑頭發。他話不多,長長的手指在頭發上這邊挑挑那邊捋捋,做出的頭發就意外好看。當然,人更好看。簡直要迷死了周邊百裏的阿姨大嬸。客人們嘻嘻哈哈的笑聲傳進耳朵裏,嚴儼抿抿嘴,繼續一聲不響地替手中的發絲上色。“這個顏色會不會太豔?”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總有一顆急於展示自己的心,但是又缺乏麵對長輩的勇氣,“七天後去上學,老師會不會看出來?學校不允許染頭發的。”“還好,在陽光下才會稍稍顯出一點點。”再次審視一遍濕漉漉的發絲,嚴儼直起腰,透過鏡子給了她一個肯定的表情。“那……我爸爸媽媽會不會看出來?我媽還好,我爸爸……他很煩的。”“沒事,很好看……”還在想該說些什麽寬慰她,店外卻響起一陣喧嘩。“奸商!我說你是奸商,你就是奸商!你、你誘拐未成年青少年,你知道嗎?你騙錢!你是詐騙犯!”本地風俗就是愛看熱鬧,寧肯錯過一天班也不肯放過一場是非。外頭男人罵得氣勢洶洶,恰似給店裏百無聊賴的客人們上了一針強心劑,紛紛起身出去看熱鬧:“什麽事?過個節還哇啦哇啦吵個不停?”擠擠挨挨的店子頓時空了一半,小姑娘的頭發還要等一會兒才能見到效果,嚴儼剛好趁閑倚在角落裏歇一會兒。節前的生意太火爆,前天起就漸漸起了一些苗頭,這兩天全店上下常常要忙忙碌碌到半夜才能打烊。今早一開店,更是滿坑滿穀源源不絕的人,蹄膀手裏的剪刀幾乎沒有脫手的時候。嚴儼大概給自己算了算,光是直發燙卷的,自己就大概做了將近七八個。還有來剪發的,盤頭的……難怪阿三要抱怨:“過完這個長假,我這雙手就要化在肥皂泡裏了。”外麵的爭執還在繼續,罵人的大約見有人圍觀,索性拉開了喉嚨:“我兒子要考重點中學的你曉得嗎?他以前是班長哎!考試從來都是前三名!就因為認識你……就因為你教他打遊戲!作業都不做了,連不及格都出來了!我告訴你,你就是個坑害小孩的奸商!我要去告你,我要告到你這個店開不下去!”連看都不用看,這個男人必定已經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嗓音嘶啞得恨不得把心連同濃痰一起吐出來。最先奔出去的阿四走過來捅了捅嚴儼:“又是來找魏哥的。他兒子瞞著他拿了家裏的錢在魏哥店裏買了個psp。”嚴儼“哦”了一聲,又走過去看小姑娘染了色的頭發。阿四跟過來:“你不出去看?”因為客人反複叮嚀顏色不要太顯,所以發色染得並不清晰。嚴儼把發絲放到眼前再三辨認:“生意這麽忙,你還有心思看?趕緊招呼客人去。當心寬叔看見又罵你。”再回頭,阿四果然已經被老板寬叔拎到一邊教訓去了。客人們看了一陣,慢慢又都回到店裏。嚴儼放下小姑娘,轉身就被一個熟客拖住了:“嚴儼啊,你幫我看看,我這次弄個大卷好還是bobo頭好?她們都說,我弄大卷太老氣,我說不會的呀,我臉看起來又不老……”外頭的吵鬧卻還在繼續。可憐天下父母心,一聲聲“奸商”“詐騙犯”幾乎撕心裂肺。扭頭看熱鬧的客人們忽然“喔唷”一聲驚呼,阿四還唯恐天下不亂:“打起來了!打起來!寬叔,你看,隔壁打起來了!”聲調蓋過了客人喋喋不休的嘮叨。話音未落,額角就被寬叔狠狠敲了一下。“真的,打起來了!”於是剛坐下的人們又忙不迭往外湧,連糾結著的阿姨也開始三心二意地拿眼角去瞟。嚴儼依舊漠視著門外的喧囂。和氣地掙開被拉住的手,踩著一地厚厚的頭發往櫃台邊走:“阿姨,等等啊。我……寬叔讓我給客人結帳。”櫃台就在玻璃門邊,嚴儼站在台後,手裏唰唰翻著帳簿,兩眼偷偷望向門外。透過人群的間隙可以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原本斯文的麵孔漲得通紅,正牢牢揪著一個青年男子的衣領,手指頭快要戳上人家的臉。男人身後還站著個半大不大的小孩,倒是沒有被嚇哭,跟網吧裏那些沉迷虛擬的少年一樣,一張黑瘦的麵孔上還帶著稚氣。他正用力拉扯著父親的衣服在分辯著什麽,表情懊惱而不耐。從頭至尾,倒是被揪住衣領的黑衣男人神色清閑。不時還搖頭晃腦地對著激憤不已的家長說上幾句,隻是大概因為表情顯得太不嚴肅,反讓人家的火氣燒得更大。最後,爭執不下之下,被罵作奸商的男子兩手一攤,很率性地衝著火氣旺盛的家長說了一句什麽。雖然沒有聽見,但是嚴儼心頭雪亮。“那你打我一頓好了。”魏遲早已被鬧上門來的家長們教成了一條老油條。果然,家長很聽話,魏遲很配合。奸商捂著鼻子緩緩倒地,躺在地上還演技逼真地抽搐幾下。家長長舒一口惡氣,提著兒子的衣領趾高氣昂地凱旋。臨走不忘仔細看看,手裏的鈔票是不是被奸商掉包成了假鈔。好戲落下帷幕,群眾散場走人。嚴儼見魏遲站起身,垂下眼,趕緊背身往裏走。店堂裏,“嚴儼”、“嚴儼”的叫聲早已拔高了八度。“嚴儼,我等你給我剪頭發喔。”“哦,張姐你等等,我一會兒就好。”“嚴儼,我的頭發是不是該燙了?都不卷了。”“嗯,是該燙了,這次換個藥水燙吧,上次那個不持久。”“嚴儼啊,我這次想換個新發型,你看看哪個合適。”“……”魏遲進門的時候,嚴儼恰好忙得團團轉。手裏打理著一位客人,身邊還圍著一眾嘰嘰喳喳的女客。狀似很忙,狀似很認真,狀似完全不知身外事。阿四魚一樣穿過人堆笑著去招呼:“魏哥,你也來剪頭?”嚴儼低下頭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定格在那些長長短短的發絲裏:“發梢有些開叉了,修掉吧。發尾的層次要不要再更分明點?”隔壁的阿三正在用吹風機,隆隆的聲響吹走了大半話語聲。客人在鏡子裏笑著點頭,嚴儼俯下身,貌似專心地研究枯黃的發梢。魏遲熟稔地從櫃台裏翻出紙巾盒,撕下一段塞進自己鼻子裏:“嚴儼,我頭發油了。”嚴儼操著剪刀給客人剪頭。“嚴儼,你給我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