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歸會上高一的呀。”嚴儼“撲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魏遲的頭發直往上豎,一路拖著小鬼往外走:“走、走、走!不要講了,瞎講有什麽好講的?”兩個人扭扭纏纏到了理發店外,嚴儼抱著臂膀坐在帳台後看好戲。豆芽是打定主意死纏爛打,一聲聲“魏哥”叫著,揪著魏遲的手臂不肯放。魏遲死命要躲,坐在店裏都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哥你妹啊哥!還嘔爸咧!”嚴儼低頭一個勁地悶笑。後來也不知豆芽又說了什麽,魏遲的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初秋的習習涼風裏,男人穿了件寬鬆的短袖汗衫,鬆鬆垮垮的中褲下頭趿著雙人字拖,歪著頭叼著煙,手指上的銀戒指螺絲帽一樣的粗,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正經人,偏偏說話倒是一本正經:“說好了,考完試讓你爸帶著你一起來。否則,那台限量版的機子我回頭就給你轉掉。”豆芽連連點頭,魏遲表情很得意,大模大樣地朝著小孩的頭頂拍了又拍:“回去嘛,好好跟你爸認錯。平時多聽聽話,功課搞搞好,懂嗎?不要跟老頭子板麵孔,沒有他你哪裏來啊?笨,這個都不知道。”他看到嚴儼在搖頭,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嚴儼隻管往手心裏倒洗發水,等著他進來洗頭。魏遲推開門,半邊卻站在門外:“嚴儼。”嚴儼候在唯一一個還沒有收拾的鏡台邊:“嗯?”魏遲指了指方才放在鏡台上的袋子,裏麵是一個飯盒:“宵夜,給你的。”嚴儼有點傻。魏遲也看到了嚴儼邊上的台子,梳子、剃刀、剪刀都還端端正正地擺著。再看看地上,掃帚和畚箕整整齊齊擺在座位邊,一口白牙就露了出來:“嘿嘿,你真的等我?”嚴儼扭頭往裏間走:“不是。”魏遲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倚著半扇玻璃門,冷不防拉長嗓子追著他喊:“嚴儼啊,那我的紙巾錢是不是可以抵掉了?”裏頭把水龍頭開得“嘩啦嘩啦”響,魏遲吸吸鼻子,悄悄把嘴角咧到耳朵根。第2章魏遲的店是去年五月初開的,開張的時候鑼鼓喧天花籃遍地,鞭炮放得沒完沒了。路人駐足圍觀,小得不能再小的門麵下,孤單單隻站著個長頭發大眼睛的小姑娘,捂著耳朵縮著頭,被震天響的鞭炮嚇得一動不敢動。夥計們丟下客人跑出去看熱鬧,寬叔急得在屋子裏跳腳。嚴儼很乖地為他端上一杯水,趁他低頭喝水的功夫,飛快地往外瞟幾眼,沒看到他們說的小姑娘,卻看到滿滿一地的炮仗,一根根豎在那兒,地雷陣一般。最周邊是一圈首尾相接的滿地紅,“劈裏啪啦”炸起厚厚一股煙塵,足足半小時也不見消散。一個穿大紅t恤的年輕男人在鞭炮陣裏耗子似地躥來躥去,點得不亦樂乎。他不時被猛然蹦起的炮仗驚得“哇哇”亂叫,配合著手舞足蹈的動作,一張還算俊朗的麵孔跟惡作劇的小孩一般興奮,閃躲之間差點被腳上的拖鞋絆一跤。嚴儼看著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願望,等長大了,有好多好多錢,買好多好多鞭炮堆在家門口,然後特地空下一天的時間來,蹲在地上從早放到晚,狠狠地過一重播鞭炮的癮。這種事,等到人真正長大了,回頭想想就會覺得幼稚。就像人窮的時候,作孽到連杯豆漿都喝不起。於是在心底發狠起誓,等老子有錢了,豆漿一買買兩杯,喝一杯,倒一杯!可都是口頭說說,從沒見過誰真的這麽做。畢竟,太幼稚了。那天的魏遲倒是真的做到了。在那個迎奧運保安全促和諧的年月裏,為了那批炮仗,魏遲不知托了多少門路通了多少關節,花費的心思一點不下於再開一個鞭炮專營店。震耳欲聾的炮仗放到周圍居民一致開窗罵娘才罷手。如果不是有人打了電話報警,這鞭炮聲能響到半夜嚴儼他們歇業打烊。魏遲才不在乎上電視台曝光,以他的臉皮,絕對幹得出找電視台要出場費的事。但他在乎他那個做居委會主任的外婆。鞭炮聲過後,聞訊而來的老太太帶著一眾氣憤填膺的退休阿姨,當眾把外孫子罵得狗血淋頭,一口糯軟婉轉的吳儂軟語“篤篤”仿佛機關槍,言辭之華麗氣場之震撼絲毫不下於魏遲那幾掛據說特別訂製的豪華加長版滿地紅。平素溫柔親切的老太太劈手大喝一句:“魏遲,你作死啊!”能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魏老板立馬低頭彎腰兩手貼褲縫,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外婆,我就隨便放了兩個玩玩……”口氣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惶恐得好像是那隻上了油台下不來的小老鼠,狼狽尷尬清清楚楚寫在臉上,隱隱約約,混雜著一絲絲意猶未盡。圍觀群眾笑得嘻嘻哈哈,蹄膀勾著阿三的肩膀,雙雙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魏遲悄悄側過頭,拿眼角往這邊瞄。嚴儼立在玻璃門後拿著抹布擦玻璃,居高臨下地看到他微勾的嘴角和臉上那一點點小小的無奈和不甘心。這樣一副不算太好的痞子形像自此就定格在了嚴儼心裏。往後,不管魏遲再怎麽在懵懂無知的中小學生麵前充大佬,看著那張天不怕地不怕的飛揚麵孔,嚴儼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中氣十足的老太太和老太太跟前那個低頭哈腰的乖孫子。然後,莞爾一笑。開張大吉,客似雲來。嚴儼有時站在店外看街景,生煎鋪前熱騰騰的大鍋,服裝店裏各色的衣衫。十字路口的海鮮酒樓前總有川流不息的旅遊大巴,隔壁屋裏總有一副不算難聽的嗓音常常響起:“一百?你自己回去拿塑膠做一個吧。哥賣的是正品!從裏到外日本原裝,飛機票也沒這麽便宜。”“磚頭了?這年頭還會有刷機刷成磚頭的事情的啊?跟你講不懂就找哥,你不聽,非要說自己可以。現在看看……什麽?怎麽辦?你問我我去問誰?難道還去找sony客服投訴啊?”“喂喂,你們兩個!今天星期三,學校不上課的嗎?滾,不要講這種話。學校運動會這種借口我上學的時候就會編……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每次fifa都打不過我?我靠,英文字母都還沒認全你也敢來打原版遊戲?先去找你們老師把螢幕上那些單詞學會了再來。”魏遲很快就和寬叔店裏的夥計們混得很熟。他在店裏擺了套ps2,不要錢免費玩。都是差不多二十啷當歲的年紀,出來打工的和坐在學校裏聽課的沒什麽區別,“玩”字都還放在“錢”字前頭。每次寬叔和老板娘前腳一走,蹄膀帶著阿三阿四們後腳跟一滑就貓進魏遲的店裏。嚴儼被他們拉著去了幾次,每次都安安靜靜地站在邊上看。魏遲總挨過來跟他說話:“帥哥,下次我去你們店裏剪頭,你幫我剪吧。”嚴儼用手指蹄膀:“你找他,他剪得比我好。”男客找蹄膀,女客找嚴儼。常來店裏的阿姨們一直這麽說。“是嗎?”魏遲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眸光一閃一閃地,最後堅決地搖頭,“不要,我就找你。”說完,不由分說搶過蹄膀手裏的手柄拋給嚴儼,自己奪過阿三的:“帥哥,我們來一局?”嚴儼受不了他調侃的眼神,兩眼牢牢盯著螢幕:“我叫嚴儼。”“我知道,開店第一天就知道了。”魏遲也看著前方,手中熟練地調著遊戲模式,“我天天坐在這裏聽到別人喊你的名字。對了,我叫魏遲,遲到的遲。”那一局嚴儼輸得很慘。用阿四的話來說就是:“慘不忍睹啊……嚴哥,看到你,我終於有了自信。”嚴儼惱得滿臉通紅,抓著手柄不肯放:“再來!”又是一敗塗地。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直到寬叔惱羞成怒地來喊人:“人呢?兔崽子,一個個跑得比老子還快!嚴儼,你看店看到哪裏去了?”小助理小學徒們趕緊夾著尾巴溜。魏遲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叫住落在最後的嚴儼:“嚴儼,別忘了。”“知道了。”嚴儼沒好氣地回頭,“下次剪頭你來找我吧。”魏遲很誇張地搖了搖手指:“不是這個。”“嗯?”“我叫魏遲,遲到的遲。”魏遲的笑容很耀眼,暗暗的房間裏,五光十色的遊戲畫麵打在他臉上,像個被打翻的調色盤。誰能想到,沒過幾天,一場地震,舉國哀痛。電視裏每天輪番播著救災畫麵,觸目所及,無一不是血淚,無一不是歎息。店裏的生意少了很多,大概沒什麽人會有心思在那樣的氣氛下顧及自己的頭發是不是又長了兩寸。寬叔在進門的牆角邊掛了個電視機,嚴儼和夥計們沒事就坐在空蕩蕩的店堂裏看電視。看一陣,總有人低著頭抽身往外走。老板娘哭得淚眼婆娑的,眼睛腫得核桃一般。寬叔塞了一把紙巾到她手裏:“傻婆娘,你眼眶怎這麽淺?”趁人不注意,自己也偷偷用手背往臉上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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