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我每天下班的時候,蘇律師辦公室的燈都是亮的。  我漸漸明白,他時薪為什麽是全所最高。  四月底,雲淡風輕,學校裏開始照畢業照。黃昏時候我趕到學校拿了畢業照,擠了地鐵回家,看見菜市場還沒關門,買了一點菜,走到我住的三樓的時候,樓道裏一片安靜,聲控燈亮起來,我家門口蹲著一個人。  大概實在是太困,一貫講究舒適的他靠在門上就睡著了,裹著一件深灰色的薄風衣,半張臉貼著鐵門,留長了的頭發亂亂的,嘴角優美地上挑著,昏黃的燈光照得他皮膚光潔如宋瓷,這畫麵漂亮得像一張油畫。  我總算知道樓下為什麽會有一輛那麽拉風的車了。  “醒一醒,別在這裏睡,會著涼。”我搖著鄭敖肩膀,他皺起眉頭,抬起手腕擋住燈光,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我。他的瞳仁是很美的深琥珀色,一點點亮起來的時候,漂亮得像星星。看清楚是我,還沒說話,唇角先勾出了一個笑容。  很多人不懂,為什麽暗戀那麽苦那麽累,還不舍得放棄。  也許,就是為了像這樣偶爾的一個瞬間,他看著你,毫無防備,全心全意。幾乎要讓你以為,他也是喜歡你的。  隻要這樣想著,所有那些牽扯著心口的痛,似乎都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  “……我昨晚通宵開會,上午又見了一撥人,就飛回來了。”他打著嗬欠,明明才來過一次而已,就已經熟門熟路地躺到我沙發上:“三天才睡了五個小時,厲害吧。”  我把曬在陽台上的被子搬到床上,把空調的溫度打低。  “別睡沙發上,醒來會腰酸背痛的,上床睡。”我把床上的書拿開:“把鞋子脫了,衣服先扔沙發上,等會我來收拾。”  他懶洋洋脫了衣服,裏麵穿了件黑色的t恤,慢悠悠蹭過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低聲抱怨:“我好餓。”  “你先睡,等會我叫你吃飯。”大概是真的累過頭了,他眼睛都睜不大開,朦朦朧朧地半眯著,額前頭發垂下來,完全不見平常神采飛揚的樣子。我伸手摸了摸他頭發,他也隻是抬了抬眼睛。  我把他搬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關了臥室燈。黑暗裏隱約可以看見床上隆起的一團,明明看不清楚,心裏卻知道,那個人就在這裏。隻要知道這一點,仿佛整個心都安穩下來,雲在青天水在瓶,一切都安穩團圓,無比美好。  我很早就明白,真正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麽歇斯底裏的呼喊,而是安心的,愉悅的。像我小時候每一個度日如年的假期,看見他來了,世界都瞬間被點亮了。喜歡一個人,就是隻要在他身邊,就覺得自己很安全,像冬天外麵刮著狂風,而你躲在被子裏看書,這世界再嚴酷,都不能再傷害到你。  -  因為是給自己一個人買的菜,所以沒什麽複雜的食材,剝了一點蝦仁,剁碎了瘦肉,給他煮了蝦仁粥,下了一個荷包蛋。鄭家雖然寵他,但是在正事上也一點不含糊,一直是以繼承人的嚴格標準在要求他。派遣出去半個月都是小事。我看他累成這樣,大概這幾天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粥做好了,叫他起來吃,他累得連捉弄我的精神都沒有,乖乖端了碗,盤著腿坐在床上吃,吃完了抹抹嘴,鑽回被子裏。  我摸不準他衣服是什麽材質,不敢放洗衣機裏洗,翻來覆去找洗標,聞到一股煙味。  他是中學就開始吸煙了。  鄭家人身高都不錯,他十四五歲就開始拔高,瘦,穿著黑色t恤,坐在天台上吸煙,他頭發黑,又帶著點卷,長得長了,垂在臉側,側著頭,一個人就坐一下午。  我從那時就漸漸知道,有很多事,我沒辦法陪他。雖然他累了會來找我,困了會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在我床上睡覺。雖然他老是叫我“小朗呐”,好像我是很特別的存在。但這其實都是朋友之間會做的事而已。  這些年,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換了很多,都很美,千姿百態。  每個正常的男性都會有欲望,鄭家人都喜歡享受,他們玩得起,也有資本。鄭野狐守身如玉,是因為他喜歡林尉。  而鄭敖是因為沒有喜歡的人。  -  我是被說話的聲音吵醒的。  “……讓徐也森自己來找我談,提醒他一句,現在還是我在管,等我爸得到消息,就不是一塊地能解決的事了。”  我睜開眼睛,天還沒全亮,門口透進來客廳的光,鄭敖站在客廳裏,背對著臥室,似乎在穿衣服。  我按亮了臥室的燈。  客廳裏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臥室門被推開了。  鄭敖已經穿了一件白襯衫,正在套西裝外套,他的身材穿上衣服顯瘦,好在肩寬腰窄,也撐得起來。  “我助理來給我送衣服。”他理好西裝領子:“我天亮要去開個會。”  “吃早餐了嗎?”我問他。  “路上再吃。”他扣好紐扣,背後的助理似乎遞了手機過來,有電話,他伸手接了,翹著嘴角,朝我做了個告別的手勢,一邊講電話一邊匆匆走了出去。  我沒了再睡的心情,拿起床頭的書來看。  就算我不清楚他們這些事,也知道鄭家最近似乎有大動作。如今關映在家養病,鄭野狐那個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是狐狸一樣的人,他不說,誰也看不出來他想做什麽。  我隻是擔心鄭敖。  他們這些事,歸根結底,都是權力和利益之爭,學法的都知道,有多大利益,就有多大風險,利益越大,暗中窺視的人也越強大。他們這些家族看起來你來我往一團和氣,事實上,有一天哪一派忽然倒了,千金子淪為階下囚,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是鄭敖,鄭家三代單傳的獨子,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連根都紮在這裏。  他有他的利爪,也有他要廝殺的東西。  我卻連看都看不懂。  第8章 浪漫  我又忙了整整一周時間。  其實我是個很無趣的人,和家裏那邊關係並不算好,朋友也不多,所以除了工作之外的業餘時間基本都用來看書,研究做飯,我還會種一點菜,把做飯剩下的蒜頭剝成一個一個,大頭朝下插到裝了泥土的一次性水杯裏,很快就發芽,讓人覺得生命真的很頑強。  童夫人的那個案子,定了開庭日期,我一直在看相關案例,蘇律師告的是虐待罪、家庭暴力及婚內強奸,最後一個是肯定告不成的。重點肯定要落到虐待罪上麵,現在兩個要點,一個是盡量收集證據,最好的情況是能判情節惡劣,還要提供長期虐待的證據。另外一個,就是摸清對方律師的套路,對方的律師團一定一上來就辯無罪,能供他們發揮的區間不多,驗傷報告和照片都在,長期虐待的證據我們也在慢慢收集,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咬死是受害人自願的。我看了一下童家過去幾個案子的新聞,裏麵沒有一個律師是好惹的。  好在蘇律師的態度很自信,舉重若輕,連我也受到鼓舞,安下心來做準備工作。  一直也在留意鄭敖的消息,可是我跟他那幫朋友不熟,李貅最近又沒有來找我,他自己也沒有主動聯係我,所以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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