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野狐已經死了。 這些東西屬於他的兒子。 我沒辦法裝成什麽都沒發生過,忘記這些東西不屬於我,心安理得地擁有它們,我做不到。 但我也沒辦法立馬把這筆錢還上。 我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都會欠鄭敖很多很多錢。 - 我再去鄭家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我去的時候關家的人已經離開了,他們要冒著風雪重新回到關外。我在鄭家的時候曾經見過關家人,都是非常高壯的關東漢子,穿著毛皮,更加像熊一樣,在精致得跟畫一樣的關家客廳有點無所適從。 據說關家老爺子是那一代人裏最長壽的一個,關家專出很好的將領,地圖上很大一塊都是他們打下來的。 但打天下的人,往往不會坐天下。 最優秀的將領,需要的是一腔熱血,生死置之度外,振臂一呼,一馬當先,萬千兒郎追隨其後。就像演義裏的豪傑,一呼百應,瀟灑坦蕩。 但現在不需要廝殺的將領了,需要的是優秀的操盤手。 七竅玲瓏心,冷眼旁觀。曲曲折折,無數心思,萬縷千絲,一個決定背後藏著無數的考量,無數的利害關係,京中無數家族盤根錯節,彼此鉗製,進退有據,思慮周全。這裏的人都是荊棘叢中美麗而危險的生物,在那些帶著刺的規則中遊走自如。 而不熟悉遊戲規則的人,就算有著千斤蠻力,也破不開這片荊棘叢,隻能渾身浴血倒下,稱為荊棘下的累累白骨之一。 鄭家的管家滿麵喜色,跟我說先生在老太太那裏,馬上就過來,問我要不要先開飯。 我說不用,我也等著。 - 自從上次他喝醉之後,我們一直相安無事。 他仍然是原來的樣子,會對著我笑,晚上會摟著我睡,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知道他並沒有裝,他隻是現在並不需要我而已。 他本來就隻有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才會非常需要我,在某個通宵之後疲倦的淩晨,在他親人刺痛他之後的深夜,或者他萬事纏身卻隻想要好好睡一覺的時候。他會很需要我,需要到無可替代的地步。 我不知道這算親情還是依賴。 但我想這不是愛情。 第41章 衝動 紅木圓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肴,卻隻坐了我們兩個人。鄭家人丁向來單薄,所以每任繼承人都習慣了孤零零的。羊肉燉得很爛,不知道用了什麽香料,沒有一點腥膻味,我揀著一道芋頭蒸肉吃,芋頭很粉,吸收了肉汁,香得很。 鄭敖坐在我對麵。 自從他父親出事之後,他和他祖母之間生疏許多,去見她都是穿著正裝的。 “等等……”我抬頭的時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伸了手過來。 黑色的,立領的正裝,袖口的白襯衫上是鑽石的袖扣,手指修長,幹幹淨淨地沒有戴戒指,指尖有點涼,碰到了我臉頰。似乎從我嘴角抹去了什麽東西。 “飯粒。”他簡單地說,唇角帶著一點笑。這樣的燈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幾乎是半透明的,裏麵氤氳著雲霧,看得人心旌搖晃。 隻是我已不是過去的心境了。 “你不吃飯嗎?”我看了一眼他的碗。 “昨天去了趟部隊,吹了點風。”他索性靠在了椅背上,很閑散的樣子:“明天我要開會,後天我要休一天假,正部級以下電話全部不接。小朗也在家陪我玩吧。” 李祝融似乎就是正部級。 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但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他肯定都記得。 也許他有什麽別的新想法了。他這麽聰明,怎麽容得下人生裏的一點點不如意。 反正我都看不透他。 - 晚上他照例跑過來跟我睡,我靠著床頭看文件,他橫躺在我身上,陸陸續續地跟我抱怨一些事情,仿佛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嗯嗯啊啊”地答應著,偶爾伸手揉一揉他頭發,他的頭發長得很快,應該過幾天就要去剪了。他要我給他按摩,我按了兩下他竟然睡著了,很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把他搬到我旁邊擺好,蓋上被子,他很自然地把手腳都纏上來。我看得好笑,又歎了一口氣。 愛情大概真的是很強大的東西吧。 就算心境變遷,千瘡百孔,但是待在這個人身邊,還是覺得和在任何人身邊都不一樣。明明是一樣的世界,卻好像多了一束光,把什麽都照亮了。 雖然沒有以前的亮,但還是任何人都給不了。 我享受這一點光,像享受天黑前最後一點夕陽,我沒有期待,也不會付出。我在學著像他一樣,聰明地、冷漠地愛一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考慮他的心情,不用顧忌他的感受。 因為我知道我愛的人是個混蛋。 - 第二天上班前,我去給蘇律師送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