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一炷香,在遺照前拜了拜,算是對這位宅心仁厚的老人遲到的敬意。當初葬禮沒能參加,是我身為弟子的失職。錢教授在世時一直對我諸多照拂,我也存了報答這位老人的意思,可惜世事總不如人所料。  上完香後,我把送來的花籃給錢夫人擺在遺照前,奉上遲到的喪禮白包,錢夫人一直寬慰我說不用介意。拉著我坐下來說話。  “先夫在世時就再三和我交代過這件事。”錢夫人把涉及股權的文件都拿了出來:“說千萬要等你回來,把這些文件交給你,你是他的帶的最後一屆學生吧?我記得你那時去醫院看過他……”  錢夫人一個獨居國內,守著這偌大房子,想必身在國外的兒子也十分不放心,早在錢教授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兒子一直希望帶著父母移民國外,隻不過錢教授舍不得國內的老朋友。如今錢教授去世了,錢夫人肯定希望兒子陪伴身邊,卻為了一堆文件,等了我這麽久。  “是的。”我輕聲說:“錢夫人一直是獨自在國內嗎?”  “獨自?”錢夫人擺擺手:“小雪常來看我,鍾點工也一周來三次。”  我更加覺得無立足之地了。  我略看了看文件,已經是十一點了,錢夫人殷勤留我吃飯,我想老人家也許長居家中無聊,來個客人,留飯也是正常的,就留下來了。錢夫人是老派主人,不讓客人沾手廚房事的,也不許我幫忙擇菜,我隻能在客廳空坐著,錢夫人在廚房裏忙活著,跟我聊天。門忽然被敲響了。  “是小雪,她常來幫我做飯的。”錢夫人在廚房裏說。  薛雪是薛師姐的名字。  -  三年不見,薛師姐比之當初在事務所的時候柔和許多,連氣質也溫婉許多,看見我怔了一怔:“許朗?”  “薛師姐。”我跟她打招呼。  薛師姐提著手上東西擠了進來,外麵冷得很,她穿著厚厚羽絨服,手上拎著不少菜肉水果,還有一壇子蜂巢蜜,帶著一身寒氣,卻也憑空給這所大房子添了不少生活氣息。  “冷死我了。”她把東西往地上一放,就開始捂起耳朵來:“許朗,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跑了麽?”  “什麽跑了?”錢夫人係著圍裙從廚房出來:“人家許朗是被事情絆住了,你別咋咋忽忽的……”  薛師姐皺起了眉頭,一邊把印著超市名字裝滿肉和菜的袋子遞給錢夫人,一邊狐疑地看著我:“你不會就是師父當初說的那個持股人吧?”  我默默點頭。  薛師姐用手背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天哪,竟然是你,”她誇張地感慨道:“你這小身板,會被蘇律師生吞活剝掉吧!”  “亂說什麽呢?”錢夫人安慰我:“蘇律師我也見過,雖然性格冷漠了點,還是很正直的。再說了,這股份是許朗的,難道他還能搶了去不成……”  “你這就不知道了!”薛師姐拉著錢夫人手臂:“蘇律師就是專門負責幫人搶東西的。”  -  雖然被薛師姐灌注了一堆“蘇律師是洪水猛獸而且這三年更加凶猛了”的思想,我還是趁蘇律師今天下午有空的時候,直接回了事務所。  薛師姐雖然這幾年退了,但還是事務所那些小菜鳥的大姐頭,打探蘇律師的行程也輕而易舉。  事務所換了個前台,一板一眼地查我有沒有預約,我把執業機構印著我們事務所的律師證一擺,她就放行了。  其實我應該已經算自動離職了。  蘇律師的辦公室還是老地方,格子間裏的小律師仍然忙得很,我的隔間換了主人,所有的花草都不見了,隻剩了一棵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當初和我一起進公司的小菜鳥應該大都有了自己的辦公室了,隻有一堆新來的小菜鳥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昂著頭目送我走到了蘇律師辦公的門口——在他們心目中,那個地方大概和故事裏惡龍的巢穴差不多。  我敲響了門。  “進來。”蘇律師聲音仍然是冷冷的。  我推開門,三年不見,物是人非,唯有蘇律師仍然是老樣子,落地窗光線明亮,他逆光坐著,輪廓仍然如同冰雕一般,歲月沒能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絲痕跡,銀邊眼鏡上跳躍的光,一絲不苟的頭發,和低頭看著文件的神態……都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我似乎有種錯覺,仿佛這三年時光都不過是我的一場夢,夢醒過來,我仍然是那個初入事務所的小菜鳥,站在蘇律師辦公室的門口,躊躇著要不要送一份文件進去。  但我這份文件的名字,叫做:北京明晟事務所股權證明書。  “什麽事。”蘇律師大概在忙,仍然是頭也不抬。  我猶豫著要不要說話。  “我……”  我隻說了一個字,他就抬起頭來,眉頭微微皺起:“許朗?”  想不到我還是這樣怕他的目光。  “蘇律師好。”我帶上了門。  “你去哪裏了?”他冷冷地問:“你消失三年有了吧,我報了警,連案底都被銷了,你是惹了什麽有勢力的人嗎?是鄭敖嗎?”  簡直一句句都戳中了事實,我一時有點張口結舌。  “現在已經都好了。”我走過去,摸不準要不要坐下來。  蘇律師審視地看著我。  “你想回來?”  我點了點頭:“我可以從實習生做起。”  蘇律師放下了筆。  “許朗,你對自己的事業,到底是抱著怎樣一種態度?”他問我:“是消遣還是籌碼。”  “都不是。”我平靜回答他:“是我很喜歡的事,可以從事一輩子的事。”  “喜歡到消失三年?”蘇律師一針見血:“你覺得事務所的位置還在這等你?”  我想這輩子我和蘇律師都回不到當初的樣子了,我不是那個滿心崇拜唯唯諾諾的實習生,他也不再是那個雖然冷漠卻對助理不錯的大律師。人和人相處,本來就少有什麽深仇大恨,有的隻是隔閡,他有他的誤解,我有我的驕傲。他不願意聽,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謹小慎微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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