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老師。”-陸之栩做了一個夢。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逃不出來。四周都是灰色的沙漠,他站在這片沙漠裏,看著自己的親人在前麵走著,他的父母,姐姐……他們都在前麵走著,言笑晏晏,陸之栩大聲呼喊,跟在後麵追,他竭盡了全力,卻連他們的衣角都碰不到。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即使是睡著了,他也記得,自己的父母、姐姐,都已經死了。他並不想要一個什麽結果,他隻想追上去,看看他們的樣子,和他們說說話。他不是文科生,他隻記得一首詞,是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每次讀到,倍添淒涼。還不到十年,他已經快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他從不在家裏放他們的照片,他本能地逃避回憶,像是從來沒有過親人,也從來沒有過那樣痛徹肺腑的失去。從夢中驚醒的時候,身上很熱,有人抓住了他亂揮的手。“老師,做噩夢了嗎?”青年的臉,因為沒有開燈,輪廓都有點模糊起來,然而眼神卻是一如既往地關切。陸之栩帶著一身大汗坐起來,喘著氣,他先看清了周圍的環境——是在旅館裏,寶寶在床的另一側安穩地睡著,埋在被子裏,像個小土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七點了。”夏宸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老師昨晚睡得太晚了,再睡一下吧。”“你去哪裏?”陸之栩看著他。青年坐在床沿,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下麵是黑色褲子,顯然是剛起床。然而,在陸之栩殷切的目光下,他又躺了回去。“沒事,老師你睡吧,我就在這裏,哪都不去。”因為拉上窗簾而分外昏暗的房間,重又安靜下來,可以聽見寶寶小小的呼吸聲,一切都恰到好處。陸之栩翻了個身,側身看著夏宸。他並不準備睡覺。其實很多時候,他賴在床上,其實也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想事情。人在剛醒的時候是很奇怪的,思維方式和清醒的時候很不一樣,陸之栩很喜歡在床上靜靜地躺著,什麽也不做,緩慢地想一些漫無邊際的事,像一隻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海龜。“老師在想什麽呢?”夏宸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陸之栩抬起眼睛,看著這個自己喜歡的青年。“我在想,死去的人,到底去哪了……”夏宸伸出手來,替陸之栩把臉頰上的頭發撥到耳後,用食指劃著他臉龐的輪廓。“許煦說,你父母也不在了,你有時候做夢也會夢到他們嗎?”陸教授喃喃道。夏宸抿了抿唇。這些年來,他一直是溫良堅強的夏宸,謙謙君子般,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會讓他失態。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失去過父母般。所以,也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他湊近了些,用額頭抵住了陸之栩的額頭。距離太近,陸之栩看不清他臉上表情,隻聽見他的聲音,清朗的平靜的,帶著無法言說的悲傷。他說:“老師,我小的時候,我姥姥去世了,我問我媽媽,姥姥去哪了,我以後還能不能看到她。我媽告訴我,她說,人都是要死的。她也會死。她說,等你長大了,媽媽就老了。等你老了,媽媽就死了。”他頓了一頓,垂下了眼睛,繼續說道:“老師,人活一世,總會失去很多人,父母不能陪著你過一輩子。但是,我和寶寶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等我們老了,離開寶寶。也會有一個人陪著寶寶,過他的一輩子。”他說:“老師,套用一句很俗的話來說,這就是人生。”第89章“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姐姐。”“……然後呢?”“她是嘉明的媽媽。”不過是惡俗的故事,大學教授一雙兒女,女兒是溫婉美麗的大家閨秀,在大學裏遇見真命天子,郎才女貌的故事。陸之栩的姐夫叫孫銘,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畢業後一帆風順,步步高升,他姐姐於是安心做家庭主婦,那時候陸之栩在大學讀書,許煦已經工作,他的胃口是被許煦和她姐姐聯手養刁的。他現在還記得他姐姐用絲瓜泥鰍燉湯,把蘿卜片切出花樣來。他甚至也記得那個女人和他說起對自己的孩子的期望,他是心性涼薄的人,看著那樣幸福的表情,也跟著她喜悅起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老套的八點檔劇情,大公司裏的高管,年輕有為,人也端正,是年輕女人趨之若鶩的對象。漸漸地就有了夜不歸宿的習慣。寶寶五個月大的時候,陸之栩撞見孫銘和妖豔女子出入酒店,他和許煦聯手將孫銘揍了一頓,許煦讓他不要對他姐姐直言,要慢慢旁敲側擊。然而那時候陸之栩畢竟是年輕氣盛,對他姐姐和盤托出。讓他始料不及地,是他姐姐的態度。那個漂亮的,溫柔的女人,早在兩個月前,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她甚至哀求陸之栩不要告訴陸家父母,免得他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