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心裏雖有些陰影滋生顧忌,但也不至於被人牽著過馬路,更何況這個人是井傅伯。蕭祁抽出手臂,抬腳繼續向前,“我會過馬路。”細想來,下午井傅伯約在那路口見麵倒是省去了蕭祁遇車的煩惱。隻是這幾個月他都這麽過來了,沒人知道蕭祁出過車禍時,也不曾察覺他有心理陰影。井傅伯這行為雖算得上‘體貼’二字,恰如其分符合他的性格,隻是在蕭祁眼中無外乎落個‘多餘’的結果。渡過吵雜的街口,井傅伯跟著蕭祁走進一家小店。“你這幾個月過的怎麽樣?”他坐下後看著蕭祁發問,隨手將一旁的菜單遞過去。“…”趕也趕不走,蕭祁怪自己不長記性,真想咬了舌頭。他低下頭看著菜單,鐵了心無視井總的目光。“和家裏聯係了嗎?你媽媽身體怎麽樣?”蕭祁手指稍稍停頓,家裏…他離開之後給母親打了電話,沒具體說起來了上海,怕母親催促他去找父親。蕭祁沒想對家裏瞞著自己的行蹤,可很多事情不會如何開口。電話中母親責怪蕭祁怎麽那麽久不聯係家裏,打電話也不接。蕭祁不敢提及車禍,隻好謊稱那段時間工作很忙,之後還要經常出差。一晃幾個月時間,似乎每一天都有機會跟母親說實話,卻又像是找不到最合適的時間。蕭祁抬起頭看向井傅伯…總有那種人,一句話便能牽動情緒,讓人招架不住。“井總,您想吃什麽…這店裏沒什麽高級的東西,您要是非跟我坐著,隻能湊合一下了。”“你點吧…隨你喜歡。”井傅伯端起茶壺給兩人麵前的杯子中加了些水,“之前問你身體怎麽樣?你還沒回答我呢…頭還疼嗎?”“恩…”蕭祁無聲歎氣,一頓飯總不能什麽都不說,“沒什麽感覺了。”說些無關痛癢的總好過提及家人,蕭祁想那些煩心事覺得添堵,索性抬手叫了服務員點菜。晚飯時間店裏人來人往,服務員慌張的走到桌子旁放下筆和紙,“你自己寫,寫完了給我。”蕭祁斜眼表示不滿,拿著筆在指尖來回轉。他又快速瀏覽了賬單,抬起眼睛看著井傅伯,“您真沒什麽特別想吃的嗎?”井傅伯笑著搖頭,“我中午有個應酬,去找你之前剛剛結束。”“那您跟我說一起吃晚飯?”話音落下,蕭祁又是一陣感慨自己怎麽還是說話不過腦。他連忙低下頭,對著菜單給自己尋覓晚餐。“我…”井傅伯剛剛開口,蕭祁便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服務員,“你好,筆寫不出來。”服務員忙著手裏的事情,絲毫沒有因為蕭祁的話回頭。“給你。”井傅伯從外套內兜裏拿出筆遞給蕭祁,“她這會兒顧不上你。”蕭祁低下頭,愣愣看著那支筆。井傅伯向來隨身帶著簽名用的筆,蕭祁最初瞧見的是一隻銀白色的鋼筆,表麵鑲嵌花紋,和井傅伯給人的感覺極為相似。後來井依仲送了一支純銀的yard-o-led,便再沒見井傅伯換過。“井先生,你的筆忘拿了…”當年井傅伯在學校進行了幾次演講,隨手將鋼筆放在主席台上。蕭祁整理東西時發現他忘了帶走,冒著大雨追了出去。井傅伯打著傘回頭看他,接著走進兩步遮蓋蕭祁頭頂的雨水。“謝謝。”井傅伯笑著對他點頭,接過筆後從兜裏拿出紙巾遞給蕭祁,“擦擦雨水。”“那筆真好看…”比起井依仲送的那一支,蕭祁始終覺得最初見到的便是最好的。“怎麽了?”井傅伯將手裏的鋼筆放在蕭祁麵前,收回手臂補了一句,“身體不舒服嗎?”他什麽都知道,就連蕭祁膈應那隻筆都逃不過井傅伯的眼睛。可…今時今日,再換回這最初的鋼筆又有什麽意義。蕭祁搖搖頭,拿起鋼筆憤憤說了一句,“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這筆挺好看的。”“你喜歡嗎?送給你?”蕭祁心理嗤笑,抄寫菜單菜單的同時開口,“我根本用不到筆…平時從來不動手寫字。”井傅伯能留著的筆必然價值不菲,蕭祁沒那麽嬌貴的手,自然消受不起。可注意力集中到這筆上,一連串的思緒便飄向曾經諸多的‘煩心’事兒上。蕭祁低著頭,故意給井傅伯找不痛快,“井總,你家裏人怎麽樣啊?你弟弟,還有你老婆?”說完,蕭祁將鋼筆還給井傅伯,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小仲去了美國,那邊有些生意交給他了。”命運又是一個輪回,蕭祁依稀記得當年出了事情後聽聞井依仲被送出了國。如出一轍的情況卻夾雜完全不同的心境,蕭祁在井傅伯身邊的那幾個月消化了那份愧疚,就像他離開成泰的那天所說:井叔,我真的盡力了。這一次井依仲出國,與他蕭祁半點關係都不再有。想來,所向披靡的井總除了生意上有力所不能及,麵對弟弟想必也是無計可施,隻能選個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蕭祁舔舔嘴唇,難掩語氣中的諷刺,“那曲總怎麽樣?”井傅伯稍顯沉默,看著蕭祁眼神沉了不少。片刻之後,他重新勾起嘴角,“老樣子,目前沒什麽變化。”第45章 上了菜蕭祁低頭忙著填飽肚子,再無閑情逸致與井傅伯生拉閑扯。井傅伯正如自己所說,對著一桌子食物興致平平。他偶爾動幾筷子,更多時候則是幫蕭祁夾菜,“你慢點吃。”蕭祁若是餓了,向來試衣服狼吞虎咽的樣子。井傅伯又不是沒見過,何苦現在改了念頭,展示關心,“您看著我吃,我不能浪費您的時間。”“我什麽時候覺得跟你一起吃飯是浪費時間?”飯總是要吃,井傅伯自然從未說起‘浪費時間’四個字,隻是他習慣用吃飯的時間做兩件事,順便與蕭祁待著。井總事務繁忙,換個人可能覺得這已足夠,隻是對蕭祁來說從來都不夠。物是人非的當下,坐在這路邊小店——遠離井傅伯那如同‘宮殿’一般的旭通——蕭祁也多了分底氣,“您向來覺得跟我一起吃飯是合理利用時間。”聲音落下驚覺這話戾氣過重…蕭祁微微停下筷子,剛剛顯然忘記了‘失憶’這件事兒。他不敢抬頭看井傅伯,不知對方怎麽理解這句話。“怎麽不吃了…”井傅伯聲音帶著笑,拿起筷子又給蕭祁夾菜,“我這會兒沒別的事兒要做,就是想看著你吃飯而已。不存在合理利用時間,你想多了。”他真沒察覺,或者揣著明白裝糊塗…就像蕭祁剛剛裝失憶那會兒一樣,井傅伯不揭穿,演戲也不漏痕跡。蕭祁重新動筷子,心裏卻莫名堵得慌。一頓飯吃的氣不順,消化不良在所難免。他就著碗裏的吃的又扒了幾口,吃飽了,也不想吃了。井傅伯見他不再動了,抬起手便要買單。蕭祁出聲相攔,執意自己付賬。打從和井傅伯在一起,蕭祁便很少在他麵前掏錢。井傅伯少不了這點錢,蕭祁掏了也說明不了任何事情。到了今時今日,蕭祁突然覺得這頓飯錢掏的爽快利落,心中更是後悔怎麽沒早點有這種堅持,“井總您陪我吃飯,哪兒能再讓你破費。”井傅伯勾著嘴角打量他,轉手將錢包放回兜裏。蕭祁點餐時留了心眼,按照自己身上零錢的數量進行拚湊。掏來掏去,滿打滿算…總歸是給出了數額,沒鬧出錢不夠的洋相。井傅伯定神看著他帶著‘幼稚’的行為,雖不說話眼中卻帶著藏不住的暖意。錢給了,心中那份爽快隨即也轉為落寞。蕭祁想起去年借的那八十萬不止如何處理,一時竟覺與井傅伯相處真是處處存在悖論,不知究竟應該如何。走出飯店,天色已完全暗下來,路上的人流量也隨著高峰期過去而變得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