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晏一時無話。


    感覺竟然是不出意料的,畢竟魔煞自魔修化來,哪有那麽好解決掉。


    保護人可不是好搞的,雖說給倆人安排了房間,可是在夜半時,一聲驚叫驚得全廂房都亮起了光。


    時晏率先趕去,見到了冷汗如瀑的方少爺。


    他牙齒打顫,擠出了個哭一樣的笑,喃喃自語:“仙長,我做噩夢了。”


    “什麽噩夢?”時晏還挺有耐心。


    “很可怕的夢……”方少爺淚痕布滿了臉,一個大男人哭到顫抖身子,受縛於姿勢沒能動,可滿背插著的銀針都隨他上下顫動,“和昨夜一樣的情景……那個怪物,它又來了!”


    時晏安慰了幾句,看他情緒穩定下來,重回廂房睡覺。


    方家今夜來人不少,房間緊張,時晏就被安排了和楚問塵一間房,距離方少爺最近,也能第一時間就去保護他。


    楚問塵掌著燈,他似是才醒,眉目在昏黃的燈火下明明滅滅,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麗,懶懶垂著發在燈下望來,“方少爺情況如何?”


    時晏如實說:“不怎麽樣。”


    這位仁兄被嚇太慘了,剛剛如果不是身上插滿針,簡直恨不得八爪魚一樣扒到時晏身上。


    “嗯,”楚問塵起身去滅燈苗,“先睡吧。”


    不消一刻鍾,又是一聲驚喊!這回時晏和楚問塵同時出來,方少爺雙眸緊閉,額頭冷汗流得像瀑布一樣,口中不停夢囈,方員外在旁邊急得團團轉。


    時晏一看,擰起了眉,“夢魘?”


    “我、我的卓兒……”方員外兩行濁淚流了下來,“這可該怎麽辦啊?”


    花甲老人哀求的眸光望過來。


    時晏頓覺棘手,拉著楚問塵去了一旁,“怎麽弄,叫醒他?”


    楚問塵:“如果喊醒,他今夜都難以再睡著了,而且會清晰地記住這場夢魘。”


    時晏點頭,“要是不喊呢?”


    “不喊,則看他意誌力,”楚問塵平靜敘述,“意誌強挺過去了,則能度過夢魘,安然無恙。意誌弱一點的,恐怕會陷入夢魘數日,再壞一些,或許就挺不過去了。”


    “……”時晏當機立斷,“擦,喊人吧!”


    這個世界太可怕了,被邪煞咬了會死,做場夢也會死。


    方少爺醒來,人還迷迷糊糊的,像處在另一個世界,時晏手在他麵前晃了好幾下都沒有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時晏都不禁思考他是不是陷入夢魘還未醒的時候,方少爺才遲來地眨了下眼睛,一聲涕泣脫口而出,“仙長,那怪物又來了!”


    “沒來,”時晏說,“你是方才做噩夢了。”


    “可是……”方少爺容貌尚可的臉再度落淚,一身書生氣都被哭沒了,“這夢也太真實了,在下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你們真的不是來接我的鬼差嗎?”


    “……”


    時晏一梗,隻能回答:“不是。”


    方少爺:“嗚嗚嗚。”


    下半夜,方少爺不敢睡覺,時晏和楚問塵隻能守在這裏,一人站門外,一人在房內,半個時辰一換班。


    時晏感覺自己很像上夜班的社畜,還是不給發工資的那種,歎氣,有點兒悲傷和憂愁,“這就是正道使者的代價嗎?”


    “是吧,”楚問塵懶散地接他話,“都進入正派仙門了,自然要做好為生民立命的準備。”


    因為那場夢魘,方少爺卻是再難睡著了,像是直覺楚問塵不是一個好惹的善茬,就光逮著時晏一個人薅。問天問地,山南海北,話題從風花雪月扯到人生哲理。


    例如:“仙長,你們日常訓練很辛苦嗎?平常比試會不會傷人性命啊?”


    時晏沒有這方麵記憶,默默梗住了,自己都很懷疑地回複:“……嗯,或許?”


    夜半三更,守在裏麵,時晏昏昏欲睡。


    方少爺還想拉著他嘮嗑,已經從日常,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仙長,你說,生存和死亡,是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方少爺賊憂愁,“我先前隻是埋頭考取功名,從來不去想生死之事,直到命運推著我到了這一刻,我才明白,之前我過得有多麽糊塗。”


    時晏:“……”


    他想說,兄弟,你不該拉著我討論這問題。或許該找幾百年後的一位朋友,莎士比亞,那才是你的知己。


    最終隻是沉沉地吸了口氣:“是的。”


    語氣很深沉,“快睡吧。”


    從漫長枯燥的對話中,時晏得知了,方少爺大名叫方文卓,年方十九,才中了秀才,就要娶妻的年紀。若非被突如其來的魔煞耽擱,幾日後就是他大婚的日子。


    脂陽鎮有敲更人,每隔一時辰敲一次,街上悠悠傳來梆子聲,一慢四快。


    “咚——咚!咚!咚!咚!”


    已是五更天,淩晨三點了。時晏昏昏欲睡,想去用水洗把臉清醒一下。而且,也快到和楚問塵換班的時辰了。


    方文卓方才還和他說過話,因為心神不寧,每次換班都得和他說一聲。然而現在沒了動靜,時晏心想他睡著了,就想著去看一眼再換班。


    屏風已經撤掉,但為了遮光,還是垂了半截簾子下來,隨著走近,時晏心髒忽然重重撞擊起了胸腔。


    被種太不詳的預感裹挾,時晏快步走過去,迅速掀開了簾子!


    簾內,方少爺臉漲通紅,脖頸爆起了血管,一團說人不像人,說鬼不像鬼的生物正趴在他的肩膀上,青筋畢露的手掐在他脖子處,已經把他掐得翻起了白眼,發出微弱的“嗬嗬”聲。


    那團怪物沒有眼睛,但像是察覺到了時晏的到來,僅存有形的一隻手立即放過了方文卓,轉頭衝時晏而來!


    時晏一驚躲過,劍碰在那怪物身子上,發出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音。


    “楚問塵!”時晏重重地喊了一聲,焦躁地對戰,可這團東西跟刀槍不入似的,僅有的一隻手指甲長而彎,泛著流膿汁般的黑紫色,時晏還不得不時刻提起心防防止被抓到。


    方少爺好容易清醒了過來,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頸,雙腿打顫,第一反應是往後縮。


    黑漆漆的夜晚,外頭仿佛憑空起了風,怒號不斷,窗欞發出“劈啪”的碰撞聲。


    時晏在練劍一事上再怎麽有天賦,現在也就是個半瓶水,被凶惡地撲咬了幾下,僅僅勉力躲過,交戰沒多久,越發顯出招架不住的頹勢。


    他腳下一踩空,從床上跌落了下去,往旁邊打了個滾,躲過凶猛的一撲,地上被足足砸出了一個深坑!


    “仙長!”看著時晏節節敗退,方文卓也緊張起來,吞吞口水,仿若克服了天大的恐懼,再摸了把脖頸上的傷。


    時晏舉起劍抵擋怪物的又一擊,喉嚨湧上濃濃的鐵腥味,他已經沒力氣了。


    劍刃斷掉,聲音刺耳。


    一條人影忽而重重地撲過來,時晏被這股大力撲得往旁又滾了滾,不料背上一瞬間冰涼,劇痛傳來,時晏疼得額頭冒出冷汗。


    “啪!”門一下子開了,楚問塵執著劍,麵色冷寒地站在門口。


    他足尖一點便飛身過來,劍刃似是長了眼一般,不差分毫直擊怪物的手掌!


    那團東西才成功偷襲了時晏,但謹慎的很,麵對這必死的一劍,原地猶豫了一瞬,已經被砍下了那團不明形狀的肉。它立馬果斷地舍棄了身子,以手當足行走,就像是斷尾保命的壁虎,飛速地徑直從窗口處爬走了。


    剩下一團散發的惡臭氣息的軟肉,無腦掙紮。


    時晏感覺到後背冒著滋滋聲,像是被腐蝕的聲音,轉頭一看,方文卓右肩膀處竟然是被直接抓掉了一塊爛肉。


    “我後背被抓了?”時晏摸索過去,感受到衣衫上的抓痕,心下一沉。


    楚問塵沉沉地“嗯”了一聲,顧不得多說,把他倆都扶了起來。


    方文卓高溫複燃,軟軟趴在床上。楚問塵淺眸淡漠,將那些歪了的銀針複位,動作狠辣而老練。


    這時方員外等人才遲遲趕來,看到眼前爛肉亂跳的場景,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不到一炷香時間,楚問塵就要起身,方員外顫顫巍巍的還想問“能否給小兒再看看”,卻被少年身上冷冽的氣勢嚇退。


    從這到旁邊廂房的距離何其近,然而對時晏而言,卻漫長的像走了一年。


    他意識模糊不清,但精神還挺頑強,問:“我剛剛不是喊你了嗎?怎麽那麽久才過來?”


    楚問塵垂眸,“我大意了,門外有幻陣。”


    即使算不得難,他也還是糾纏了一會才得以進來。


    “你背上有傷,必須盡快清除魔氣,”楚問塵指掌撫上時晏後背,布料細膩,下麵是副清瘦漂亮的少年骨,自掌心泛上說不出的奇怪感受,一頓,道,“先進來。”


    時晏頭腦不清醒,說:“你也要給我紮針嗎?”


    說起來挺丟人,時晏小時候被寵壞了,一看到針就哭,哭了就不用打針,隻用吃膠囊,現在想到要紮針,心底還有點抗拒感。


    不過他現在已經成年了,對這種東西完全不帶怕的。


    “不是……”楚問塵欲說,他是修士,有靈根在,驅逐魔氣自然要用別的辦法。


    就見時晏接受程度良好,已經自顧自地轉了身。利落脫衣,將外袍剝掉,裏衣褪下,坦露出了單屬於少年的身體,一直到勁瘦漂亮的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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