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玩呢?鳥兒叫一聲“壞東西”,唐宛宛跟著還一句嘴,也罵“壞東西”。一人兩鳥能這樣對罵半個時辰,俱是樂此不疲,直到一方口幹舌燥才停。 所以這兩隻鸚鵡將這詞兒越喊越順溜。有了它倆帶頭,滿滿一園子鸚鵡——除了那幾隻至今沒學會說話的傻鳥——全跟著喊“壞東西”,一時間此起彼伏,場麵十分好看。 唯獨德妃臉色難看得要命。 小太監不停說:“這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賢良淑德!娘娘吉祥!” 太後跟看戲似的笑得前仰後合,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小李子,你跟一群鳥講什麽道理?” 小太監沒辦法了,隻能叫身後幾個太監將鳥兒一一送入籠中。這些個小祖宗不能打不能罵不能餓,隻能關進小黑屋去麵壁思過了。 太後娘娘收回視線,被荷賾姑姑扶著坐在石凳上,指了指一旁的位子讓德妃也坐下,這才慢悠悠說:“本宮年紀大了,你們年輕姑娘的事兒我也不好摻合。” “宛宛呀孩子脾氣,年輕人性子容易急,她剛進宮呀心性還不穩,你就別去招她。子羨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那、那同在陛下身邊伺候,總不能不打交道啊!”德妃說話都磕巴了。 老太後慈眉善目道:“宛宛平時要念書,隻有休沐日才能來我這兒請安,你們幾人卻是逢一五請安。再說你倆人一個住東頭,一個住西頭,平時也碰不著。就算偶爾禦花園裏見著了,你怕生了齟齬,另換條道兒走不就是了?” 德妃聽得都傻了——這哪裏是勸架?這心都偏到咯吱窩去了! 難道不是應該給那挨了打的丫鬟賞兩樣首飾安撫安撫,再跟她說“你放心,母後會為你做主的”,最後把那賤蹄子拎過來訓兩句話嗎?就算不訓她,也該旁敲側擊地批評兩句,好歹給那小賤人添點堵。剛入宮就在太後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後還怕收拾不了她嗎? 太後年輕時不是最厭惡妃嬪設私刑懲治下人嗎?難不成這逗鳥兒逗久了,連性兒都改了嗎? 德妃氣得差點揉碎了帕子,心裏頭梗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快要把自己給噎死了。方才麵上的委屈模樣還是作出來的,可此時這委屈成了真的。 默了半晌,她艱難擠出一個笑:“聽母後的意思,妹妹是還要念書的?母後您也知道,先前陛下從翰林院招了個侍講學士入宮,教我們姐妹幾個讀史書識大義。” “那學士果然是難得的人才,嬪妾們受益匪淺。”德妃瞧了瞧她的神色,征詢道:“不如叫妹妹也來與我們一起上課?” 德妃話音剛落,還沒等到太後開口,身後就傳來一聲冷沉沉的回答:“不必。” “陛下?”德妃駭了一跳,忙起身回頭行禮,見陛下神情冷冰冰的,當下心裏就是一咯噔。 再瞧見唐宛宛也站在陛下身側,德妃心中更慌了:也不知兩人來了多久……此時對峙她是不怕的,畢竟幾個姐妹都是聰明人,該怎麽說她們都清楚。可無論她能不能將這茬安在唐宛宛身上,都會惹來陛下的厭嫌,怎麽算都是她輸了。 心中這麽一盤算,德妃隻好硬生生接上先前的話頭,定了定心神,淺笑著問:“那學士教我們六人尚有餘力,正好妹妹也入了宮,不如我們姐妹幾個一齊去聽那學士授課,也好同妹妹親近親近。陛下您覺得如何?” “不如何。”晏回一副經過深思熟慮的模樣,淡聲答:“你們幾人入宮之後學業早已荒廢多年,如今學的都是些粗淺知識;而宛宛讀書八年沒停過,比你們學的好一些。進度不同,那學士怎可一同授課?再者說宛宛在何家學館的課業還沒念完,貿然換夫子反倒不美。” 德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寸長的甲套深深嵌入了掌心,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陛下的意思是妹妹還要在宮外念書?” “有何不可?”晏回眉梢微挑。 德妃勉強撐起一個笑:“嬪妾覺得此舉不妥,便是咱們大盛朝史上也從沒有一個入了宮還要在外頭學館念書的皇妃啊。” 聞言唐宛宛也忙說:“對啊對啊,怎麽入了宮還要上學的?” 半月前她已休了學,唐家人都覺得宛宛入宮之後就不可能再在學館念書了,唐宛宛還依依不舍地跟同窗告了別,順便發了好幾袋喜糖。 這半個月沒有繁重的課業和夫子的嘮叨,每天都開心得不得了,怎麽還會想再入魔窟?再說喜糖都發了一輪,跟何家姑娘抱頭痛哭了一輪,如今再回學館上課不得被她們笑話死? 晏回笑笑:“既沒有先例,那你就做這頭一個。將來史書上載——‘晏氏宛夫人讀書二十載,一生不忘治學,堪為後妃表率’,將來後代子孫把你讀書的事跡畫在宮訓圖上,留待後人瞻仰,這多好啊!” 唐宛宛滿臉悲憤地看著他。 德妃連笑都擠不出來了,小兩口在她眼前打情罵俏,傷害成倍暴漲,紅著眼睛說:“嬪妾先行告退。” 那個丫鬟也趕緊起身跟上,走的時候還不忘以雙手護著臉,生怕陛下瞧見了會再多問兩句,到時就解釋不清了。 這是唐宛宛入宮之後的頭一回家宴,前幾回留膳時太上皇都沒出現,這回人來了。太上皇約莫知天命的年紀,精神矍鑠,鬢角卻有點點斑白,瞧著比陛下嚴肅多了。唐宛宛不敢細看,行過禮便低了頭。 太上皇卻把她和晏回仔細瞧過,提唇笑了笑,隻蹦出兩個高深莫測的字:“甚好。”大抵是平時不苟言笑,這笑也是硬邦邦的。 用完午膳他還送了唐宛宛一盆文昌竹當見麵禮,竹葉青翠欲滴,小小一盆精致得很。這文昌竹乃是民間學子常用的,風水學上講文昌竹可聚才氣催文昌,算是一樣小小的風水法寶。 吃過飯後,晏回又勤勤懇懇地去禦書房批奏章了,唐宛宛留下陪太後遛彎消食,跟荷賾姑姑一邊一個扶著太後。她心裏有事,便有點不專心,一不留神被腳下的石子路絆了個趔趄。 好在太後心寬體胖,不光沒被她帶倒,還把她扶穩了,嗔了一句:“宛宛想什麽呢?走路都不留神。” 唐宛宛遲疑一下,聲音有點悶:“太後娘娘,我沒打人。” 太後拍拍她的手,笑得直眯眼:“宛宛是好孩子,別理這些個糟心事。你吃好睡好心情好,跟皇兒感情好好的,這就皆大歡喜了。”第29章 回門 荷賾姑姑在太後身邊跟了二十年, 能將太後的每個表情每句話都揣摩得透透的:這吃好睡好心情好感情好,還怕孫子來不了麽? 如今已經九月初, 滿園的菊花爭奇鬥豔。太後慢悠悠地在園子裏踱步, 一邊給唐宛宛介紹名貴的菊花品種。隻是她不愛淘弄花花草草,記性也不怎麽好, 總是張冠李戴, 要麽把瑤台玉鳳說成是玉翎管,要麽把黃香梨說成是點絳唇。 荷賾和身後跟著的幾個識花的丫鬟抿著嘴笑, 也不敢拆太後的台。唐宛宛又是兩眼一抹黑,什麽品種都不認得, 不管太後怎麽說, 她一概誇“好”。婆媳倆相處得十分融洽。 太後忽的想起了什麽, 問她:“你昨日入宮,後日是不是回門的日子?” 家裏有兩個胞姐,唐宛宛對這回門禮再清楚不過了。可先前她娘也明明白白告訴她, 宮妃是不能帶著陛下回家的,若是陛下仁慈, 興許會賞下個讓她獨自歸寧的恩典,唐宛宛還期待了好幾天。 此時聽太後這麽問,唐宛宛眼睛一亮:“後天我能回家?” 太後笑笑:“不能設鹵簿儀仗, 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去,省得禦史參折子。微服出宮卻沒什麽。”賢妃雖離後位隻有一步之遙,該有的規矩卻不能廢。 這麽說著,陳年舊事慢慢浮上了心頭, 太後心口發暖:當年太上皇憐惜她初為人婦,也在回門那日微服出宮帶著她去了外祖家,打那以後她就認定了這人,原先的假意也慢慢轉成了真心。 德妃剛入宮那時候也走了這一趟,隻是德妃與皇兒回宮的時候都是冷著臉的。太後瞧了瞧身邊笑得跟花兒一樣的唐宛宛,這些糟心的瑣事都略過不提。 * 次日,晏回批完奏章已是戌時,來了長樂宮卻見唐宛宛已經沐浴完了,腦袋上蒙著一塊幹布巾,發梢還濕淋淋地滴著水,唯獨衣裳穿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