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忙扯扯晏回的衣袖,急得有點破了音:“怎麽要射死它們啊?” 晏回盯著場中目不斜視,卻不忘答她的話:“這是兵士在馴馬。你仔細瞧,這些弓箭手準頭極好,沒一箭是往馬身上射的,隻對準外圍的地麵射箭。此舉隻會驚馬,不會傷馬。” 唐宛宛稍稍放下了心,晏回也知道她聽不明白,又繼續往下說:“馬兒其實天性膽小,平時跑得再快的千裏神駒也不一定是好的戰馬。” “許多馬上了戰場,都會被落在身旁的炮火與利劍之聲嚇個半死,很多都會軟了腿。如今邊關久無戰事,練兵卻不能懈怠,隻能這麽將就馴著。” 說話間,晏回指了指拒馬圈上的幾匹馬,其中有跑得毫無章法的,也有瑟瑟發抖蜷成一團的。 “你瞧這幾隻,遇險之時要麽張皇失措,要麽懦弱畏縮,若是讓它們上了戰場,反而是害了我大盛將士,這些馬就隻能留在營中做農活。而那些跑的時候還知道左躲右閃的,就是上好的戰馬。” 唐宛宛瞠大眼睛看著,指著兩匹馬問:“那用力撞向拒馬的算不算好馬?” 晏回細細瞧了瞧,神色複雜:“這兩匹放到戰場中,大概會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那一種。” 耳畔利箭嗖嗖作響,場中駿馬撒蹄亂跑,直聽得人心驚膽戰。唐宛宛吃了一塊點心壓驚,視線黏在戰場之上,語氣同情:“以前常聽人咋咋呼呼說‘你當我是被嚇大的啊’。現在看到了這些馬,它們可不就是從小被嚇大的嘛。”第34章 醉酒 每個弓箭手背上的箭筒裏有十多支箭, 等全部用完了,場中的馬兒都出了一身汗, 有蜷在地上瑟瑟發抖的, 也有昂著脖子滿是戰意的,哼哧哼哧直打響鼻。 長風營的馬倌將表現最好的那幾匹馬牽上前來, 給每一匹往胸前戴了一朵大紅花。這些馬還挺有靈性, 昂首挺胸在人前走了一遭,打理得油亮的皮毛熠熠發光。 麵前的矮案上擺著一盤時令水果, 晏回拿了一隻梨子塞進唐宛宛手裏,剩下的一盤水果都給了那馬倌。馬兒嗜甜, 這就算是對它們的賞賜了。 等到馴馬表演完了, 便有侍女款款行來, 為眾人呈上了午膳。因今日下了早朝之後才往京郊行,到了圍場已經不早了,狩獵怕是來不及, 就連食材都是禦廚從宮中帶出來的。 唐宛宛前兩天總聽陛下說剛打回來的野物現烤有多好吃,心心念念了兩天, 卻一時半會兒吃不上,不由有點失望,連精心烹出來的禦膳入口都覺得味道寡淡了。 用過午膳之後, 擊鞠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擊鞠又稱為打馬球,雙方各出十一人,馬場兩側各立著一個三尺見方的豎欄,需得騎在馬上以球杖擊球, 哪方能先進得三球就算是贏了。 先是各營騎衛要爭出個先後,你來我往好不紅火。這些騎兵到底是行伍出身,攻守聽令進退有度。不過是個玩樂,卻能從中看出攻城掠地的陣仗。 有了這群糙漢子在前,其後世家子弟間的比賽就更有看頭了。願意在人前出彩的男兒大多模樣俊逸,窄袖騎裝更顯神采奕奕,又都有一副好身手,騎在馬上執著球杖搶那小球時還常使出輕功來,花樣繁多,看上去甚是熱鬧。 連兩旁大帳裏坐著的世家貴女都不複先前平靜,跟旁坐的姑娘低聲笑鬧著。 “賢妃娘娘快瞧那邊!”坐在唐宛宛身旁的關婕妤很是歡喜,拉著唐宛宛一個勁兒說話,一會兒惋惜這個打偏了,一會兒盛讚那個身手矯健,一會兒又誇那個模樣周正。 唐宛宛連連點頭,她還知道被後邊的誥命夫人聽到了不好,跟關婕妤頭挨著頭小聲絮叨:“騎黑馬的那個,模樣好俊啊!” “你怎麽瞅準了他!”關婕妤輕飄飄瞪她一眼,忿忿說:“承安伯年少襲爵,一向張揚跋扈,常縱容家丁尋釁滋事,去年還想將我妹妹納作妾,被我爹娘攆出了府才消停。別看他麵皮白淨,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關婕妤又指了另外一處說:“你再瞧威國公世子那一方的,騎棗紅馬的那個,看見沒有?那是左金吾衛士長賀知舟,負責宮中巡查與外廷宵禁。他個子高性情好模樣俊,不比承安伯好千百倍?” 唐宛宛眨眨眼:“你怎麽連人家叫什麽都清楚?” 關婕妤微微晃了晃神,笑著說:“因為他是陛下身邊的親衛,常在宮中帶刀行走,你在宮中呆久了就能把這些個熟麵孔都記下來。” 唐宛宛把手搭在前額遮光,眯著眼睛仔細望了望,笑著點頭:“確實很俊啊。” 她們兩人壓著聲音說笑,身後的朝臣與命婦都聽不到,可坐在正中的晏回離得隻有半步距離,哪怕不專門去聽,這聲音也能自動飄進他耳朵。 晏回瞟了兩人一眼,微微蹙了眉頭,聽著總覺得有些古怪。待又聽唐宛宛說一個男子模樣俊,這時總算回過味來了:按理說這兩位都是自己的妃子啊,怎麽當他不存在似的,一個勁兒地盯著外男看? 原本叫人熱血沸騰的擊鞠,此時再看竟有點不是滋味了。於是晏回拍拍唐宛宛,冷著聲說:“噤聲。你二人吵著朕看馬球了。” 唐宛宛和關婕妤隻好閉口不言,心中倒是詫異:怎麽後頭坐著那麽多朝臣命婦說話的聲音沒吵著陛下,她倆壓低了聲音還把陛下給吵著了? 小小一隻球在馬場中亂飛,唐宛宛看得眼花繚亂,下午的陽光又晃眼,沒一會兒就困了。小臉紅撲撲的,靠在小案上身子前後晃悠,腦袋還一點一點,明顯是迷糊了。 晏回瞧得好笑,將人輕輕一扯,便往自己這方靠了過來。他偏過頭嗅了嗅,果然唐宛宛連呼出的氣都是酒味兒的,心知是她方才喝的那一口燒刀子的勁頭上來了。 晏回望了望場上,威國公世子那邊進了兩球,還差一球,約莫還得一刻鍾才能勝。 這般想著,便把唐宛宛的右手捉了過來,也無須低頭去看,一下便找準了她手上的關衝穴。這個穴位在第四指的甲側,用些力道按揉可以解酒防醉。 “陛下做什麽呢?”唐宛宛被他捏疼了,也沒能縮回手來,努力撐起眼皮問了一句。她眸光迷離,聲音甜得跟蜜糖似的,晏回眸色一深,忙閉目收斂心神。 她一向隻有情動之時會這樣拖長尾音嬌兮兮地說話,此時晏回握著她的手都能察覺到她的脈搏突突地跳,明顯是醉得狠了。忙跟侍女要了濕帕,叫唐宛宛捂在臉上醒醒神,這才把臉上的醉態遮下去。 就這樣,唐宛宛總算熬到了擊鞠結束,立馬鬆了一口氣。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威國公世子那方的歡呼聲、身後朝臣的叫好聲都離得遠了,隻有代表勝利的鑼鼓聲穿雲透霧而來,將將入了耳。 馬場背後已經紮好了數百隻帳篷,帝王的大帳在最中間,周圍圍著三圈侍衛營帳,再外圍才是朝臣與女眷的。晏回幾乎是半攙半抱著她走進帳篷的,唐宛宛強撐著精神跟一路請安的女眷打了招呼,總算沒在人前丟醜。 剛一走進大帳她就軟了身子,幾乎跪了下去。好在晏回接得及時,把人抱到榻上伸手一摸,隻覺她整張臉燙得嚇人,兩頰也是緋紅一片,跟煮熟的蝦子似的。又忙著喚來太醫,給她在舌下含了一顆解酒丸。 這一睡,唐宛宛足足睡了兩個時辰,醒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大帳內雖燃了許多明燭,卻仍舊比不得宮裏明亮,她一時渾渾噩噩,竟分不清自己在哪兒,好半晌才緩過神。 如今身在曠野之中,即便是帝王也得一切從簡,大帳之內並沒有龍床,不過是席地鋪著幾層厚毯子,成了個低矮的榻。 唐宛宛在上頭滾了兩滾,剛心說這麽席地躺著還真是別有風趣,立馬一陣暈眩洶洶來襲。她哀叫了一聲,趕緊抱著腦袋躺平。 “醒了?”晏回眼睜睜看著她滾進自己懷裏,連她抱著腦袋呻吟都瞧著可樂,悠著手勁兒給她輕輕揉太陽穴。 唐宛宛舒服得直哼哼,口中嘟囔:“那是什麽酒啊?怎麽我喝了小半口就醉成這樣了?” “那酒叫燒刀子,是從遼東那邊傳過來的釀酒法子。”晏回怕她這會兒腦子鈍聽不明白,說得尤其之慢:“據說其釀酒工藝粗糙,釀出來的燒酒極烈,入口後仿佛在火上燒紅的刀子順著嗓子眼往下拉,又辣又爽快,燒刀子的名兒便由此得來。” 說話間,屈指在她腦門上彈了個崩兒,聲還挺響。唐宛宛瞠著黑白分明的杏眼瞪他,晏回又笑:“連朕都隻敢小口抿著喝,你居然狠狠灌了一大口下去,沒當場倒了已是難得。” 話落又湊上前在她鼻尖上啄了一口,繼續說:“好在你酒品不差,醉了酒倒頭就睡,不哭不鬧,也不手舞足蹈不說胡話,真是難得的聽話了。” ——比她爹強多了。 晏回揚聲召了紅素和絮晚兩人進來,要她們去給唐家報個信,說是人已經醒了。 厚重的帳簾一掀一放,外頭的歌聲順著風跑了進來。唐宛宛翻了個身,豎著耳朵聽大帳外的動靜,眼睛亮晶晶的:“陛下,外邊做什麽呢?怎麽有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