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冥羽是在一聲房門響中醒過來的,抬頭一看,林耀庭果然不在書桌後麵坐著了,心裏暗叫了一聲糟,跳起來直奔三樓就衝回了自己的房間。客房本來不大,推開門一目了然,林耀庭卻不在這裏。蕭冥羽正困惑的當口,後麵衛生間傳來抽水馬桶的聲音,他一回頭,正看見林耀庭拿一條雪白手帕擦著手出來。“呦?這是準備回房睡了?”將蕭冥羽的緊張看進眼底,林耀庭明知故問。“甥少爺沒睡我怎麽敢先睡,回來找點東西而已。”蕭冥羽說著話就關上了房門。“今天就先對到這吧,我困了。”說完這句,林耀庭自顧自的回了他的大臥室,倒把蕭冥羽自己給扔在了樓道裏。難得心情惡劣到這種程度,恨不能對著林耀庭的房門比出中指,蕭冥羽在心中不雅的問候他家戶口簿上的所有親人。回了自己房間,蕭冥羽再次確定了林耀庭隻是想逗弄自己而不是想揭穿的目的。雖然不知道原由是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得快點離開梁宅。畢竟身份在林耀庭麵前算是暴露了一大半了,即使他現在不揭穿,難保哪天不高興就把日本憲兵帶來了,他可不能冒這個險。把隨身的東西草草收拾了一下,現在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樣子,蕭冥羽小心的把門鎖好後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得白天走,沒有落腳的地方,拎著個電台天不亮滿租界找住處實在是太危險了。白天還好點,至少不會顯得那麽可疑。這麽想著,蕭冥羽很快就睡了過去。也是太乏了,這一覺遠睡過了三個小時,一睜眼滿室陽光,刺的睜不開眼睛。蕭冥羽抬手在眼前擋了一下,等適應點了才從床上坐起來。迷糊著瞧了一眼手表,好麽,都快九點了!突然意識到有些什麽不太對的地方,昨天他喝完那杯咖啡後沒有一點提神的作用,倒更像催眠,雖然中間因為加入軍統後的敏感醒過來一次,但回房後還是睡的超出了一般的沉。一翻身跳下床,蕭冥羽先檢查了一下房門,確定沒有人進來過才安心了些。又探身到窗口下往樓下看了一眼,林耀庭的車還在。他還沒走,自己就先走不了,這讓蕭冥羽起晚了的精神壓力也多少減輕了點。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間,蕭冥羽站在林耀庭房門口聽了聽,沒有聲音,難不成還在睡著?幾步走到樓梯處,蕭冥羽扶著欄杆往下瞧了一眼,本是想看看芳嬸夫婦在不在客廳。芳嬸酷愛拉著他閑聊,林耀庭要是一直睡著那自己現在走也無妨,關鍵是別讓芳嬸碰上拉著他才好。可這一看心就涼了半截,那位甥少爺正悠閑的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沒驚動他,蕭冥羽依然是悄悄的轉了身,準備先回房間再等一會兒。忽然嘩啦一聲,林耀庭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內容,將報紙往旁邊一甩就起身快步出了門。外麵傳來汽車發動的引擎聲,蕭冥羽正竊喜中,林耀庭又風風火火的進來拿了次外套。蕭冥羽的第一反應是隻要車子一走,他也回房拎了東西就走,可等芳嬸不知道追出去問了句什麽又回到廚房後,他又暫時改變了主意。悄無聲息的下了樓,拿起那張被林耀庭扔在沙發上的報紙來,看到了一則標題為《靜安寺路匪徒槍擊黑牌汽車》的新聞。這份《中x日報》是梁宅一直訂閱的,屬於維新政府的喉舌報紙,專為日偽唱頌歌,如果他稱開槍的人為“匪徒”,那某種程度上就說明了開槍的人應該屬於抗日鋤奸的義士。蕭冥羽拿這報紙把這則新聞又讀了一遍,分析過後,他判斷出新聞中所暗示的被槍擊中了汽車的人竟然是76號特工總部主任丁默邨!再次看了新聞上的案發地點,蕭冥羽忽然想起點什麽來,這個新聞應該是他昨天去取電台之前碰上的那起刺殺行動吧?當時,這個林耀庭也在場來的,還一直躲在街角的汽車裏看了整個經過。從他見到刺殺未成而憤然扔掉煙頭的舉動來看,這姓林的肯定不是去救丁默邨的,那可能性似乎就隻剩下了一個……把包括他從日本人手中救出自己的這些事情前後一聯係,蕭冥羽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這個大漢奸的外甥,會不會並不是個小漢奸?這梁宅據說他也鮮少過來,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昨天傍晚出了這個事當晚就跑來了,難道僅僅是心血來潮?這麽一想,蕭冥羽忽而不急著跑路了,蹭的站起來,三步並做兩步的上了樓。剛到二樓,芳嬸聽見他的聲音從廚房出來問他要不要吃早飯,蕭冥羽心中有事,怕芳嬸又找他閑聊,忙說昨晚宵夜吃太飽了還不餓。敷衍完芳嬸,蕭冥羽直接上了三樓,站到林耀庭門前。他不需要刻意避人耳目,這樓上幾乎是他自己的天下,平時絕對沒有人上來。伸手扭了扭門把,不意外是暗鎖鎖著的,這也是細想起來林耀另一個可疑的地方。梁鳴士也不常來這所宅子,但他在這裏的房間每隔上兩天芳嬸都會照例打掃一遍。按說林耀庭的房間也完全可疑經常打掃一下,但蕭冥羽問過芳嬸,林耀庭曾以“不常來,不需要那麽麻煩經常打掃”為由拒絕別人為他打掃,並且親自拿著鑰匙,連別人偶爾為他晾曬一下被褥的提議都拒絕了。蕭冥羽現在細想起來,林耀庭房間的神秘度一點都不亞於他的房間!回房拿來禿鷲留下的那些珠寶中的一枚鑽石胸針,把細長的針尖捅進鎖眼中,挑挑撥撥,幾秒鍾的功夫門把已經可以轉動了。推門進去,蕭冥羽先悄無聲息的把房門關好,才回身打量這間居室。到底是主人房,足有蕭冥羽住的那間四五倍之大。隻可惜許久不肯開窗通風的緣故,曳地的絲絨窗簾也半遮半掩的,白白浪費了那個偌大的曬台不說,也使得房中的空氣和光線都不是特別的好,不過蕭冥羽倒聞到了一股紫羅蘭的清幽香氣。大致上掃了一眼,從衣櫃到床頭櫃等滿堂家具都是小葉紫檀打造的,連那張兩米多寬的大床也是純紫檀的。蕭冥羽還以為林耀庭那樣西裝皮鞋的西式裝扮會是個徹頭徹尾的洋派人物呢,想不到這臥房布置的如此東方。絳紅色的牆紙再配上紅木地板,使得屋子整體色調有些偏暗,多少讓蕭冥羽感到有點壓抑。床頭櫃上放著個二十公分高玻璃瓶子,裏麵還有多半瓶的淡紫色液體,他拿起來看了一眼,竟然是這個時期產自巴黎的某款香水,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蕭冥羽還真沒有聽過這個牌子。想來林耀庭也是嫌這房中氣味不怎麽好,昨晚睡前噴下了這款花香型香水。蕭冥羽連衣櫃也打開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結果除了一件海虎絨的大衣外,他什麽也沒有發現。姓林的果然不在這裏長住,東西少的可憐,櫃子裏也並沒有想象中藏東西的暗格之類的。一無所獲的蕭冥羽又轉戰到主臥帶有的洗手間內,在浴缸周圍敲敲打打了一番,結果沒有任何夾空的跡象。移開林耀庭的牙具把洗漱台做了徹底的檢查仍是毫無發現後,他不得不沮喪的放棄。站在盥洗台前,蕭冥羽對這鏡子裏“顧宗坤”歎了口氣。鏡子裏的人頭發已經很長了,他當初有些刻意的想留長一些,以便遮住近藤平助留在他額頭那條鞭傷,不過現在痕跡已經快看不見了,也許應該去理個發了。手按到洗漱台的左角邊緣,蕭冥羽身子貼近些鏡子,單手撩開額前碎發,想再仔細看看那道傷。不想按著洗漱台的手指彎過碰到側麵,有一個微微凹進的地方帶來不一樣的觸感。敏感的意識到什麽,蕭冥羽躬身看了一眼後果斷了按下了那個小凹處。剛才照過的那麵鏡子悄無聲息的自己向外彈開了,露出了裏麵一個洞來。蕭冥羽站直身子,隻看了一眼裏麵的東西,就立刻興奮了。無需拿出來,他已經清楚知道那是什麽,裏麵竟然也是一部電台!哈!這才真是有趣了,昨天特務總部的主任被行刺,林耀庭就匆忙的趕到了這裏。如果沒猜錯的話,拖著自己很晚不能休息後又特意給自己喝了杯加料的咖啡,想必就是等自己累極睡的沉了聽不到他發報的聲音吧?現在大家互有對方的把柄在手,蕭冥羽立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順暢了。輕輕的又將鏡子關回去,蕭冥羽的心情如釋重負,不管這個林耀庭是哪方麵派來的,至少他們的目標——抗日鋤奸應該是一致的。這也說明了,為什麽前一晚這位甥少爺會無緣無故的從日本人手中把他救出來了。中午時候,蕭冥羽的胃口格外好,吃完飯難得主動陪著芳嬸閑聊了起來。蕭冥羽本來也算見多識廣了,可到了這民國,對於當代娛樂圈的新聞就兩眼一抹黑了,結果被芳嬸婉轉的批評了他年輕人不夠摩登後,又給他科普起了上海灘的大明星胡蝶來。雖然“八一三”之後胡蝶去了香港,但作為她的粉絲,芳嬸還是能把她演的電影如數家珍的背出來。等說到民國二十一年的那部《啼笑因緣》時,蕭冥羽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說自己有那部小說。芳嬸識字不少,就問他借那本書看,蕭冥羽欣然允諾去樓上拿書。“喏,給你。”剛把那本張恨水的《啼笑因緣》交到芳嬸手裏,梁宅外忽然又響起了汽車喇叭聲。“蕭先生儂真是好人!”芳嬸一邊高興的將書摟在胸前道謝,一邊跑出去開門。蕭冥羽想著今天或許真是梁鳴士來了,也就起身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今天他是一身襯衫長褲的西式打扮,加上心情不錯,整張臉上神采飛揚,更顯得是個漂亮青年。哪知道殷勤的接出去後,看到竟然還是林耀庭。這次不隻是林耀庭自己了,還帶來了一個跟班,正幫他從汽車上往下拎兩隻看起來不輕的皮箱。已經出來了,總不好再縮回去,蕭冥羽隻好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假意幫忙拎了一隻箱子:“甥少爺這是替梁先生送東西過來?”林耀庭看了眼他笑得一點不真誠的臉,自己倒是發自肺腑的笑了:“不是,舅舅早把這宅子過到了我名下了,打今兒起我正式搬過來住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維持不住了,蕭冥羽的臉徹底綠成了苦瓜。他對林耀庭這張臉有著心理上迷戀,但對這個人卻是沒什麽好印象的。看到蕭冥羽瞬間變了臉色,林耀庭笑的更開心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舅舅說過了,你還照舊在這裏辦公住宿就好。”第十一章 亦敵亦友林耀庭從日本回來後是跟他舅舅住在日軍控製下的虹口那邊的。這實在是因為梁鳴士自知他把這漢奸當的太過天怒人怨,時刻害怕被暗殺了,隻好躲在日本人的羽翼底下尋求庇護。故而雖然房產一大堆,平日裏卻是很少敢隨便走動的。林耀庭其實早就想搬出來單住了,也一早就看上了萬宜坊的宅子,這不像梁鳴士其他公館那麽奢華那麽招眼那麽惹人恨,環境也還好,他是挺喜歡的。單身漢搬家倒也簡單,梁宅裏什麽都不缺,隻帶了兩箱衣服就住進來了。跟著他進房的男仆幫他把衣服都掛到衣櫃裏,林耀庭就打發他回了虹口。打開大曬台的門,冬日的冷空氣立刻就撲了進來,林耀庭拍拍手上蹭到的曬台欄杆上的灰,對於呼吸到的新鮮空氣感到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