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又踱回來時,突然一道光影穿透朦朧的黑暗晃過他的眼。蕭冥羽怕自己看錯,忙撲到窗前,果然不多久,兩長一短三下有規律的手電光再次閃過。這下肯定不會錯了,蕭冥羽連拖鞋都脫了下來,赤著腳悄悄的下了樓,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音。隔著鏤花的鐵藝門,燈影正閃身在一叢冬青後麵,見蕭冥羽出來,遞上一本東西。“禿鷲給你的,我也要離開上海,最近一切行動取消,禿鷲說等風聲過了會有人來主動聯係你。”交代完這幾句,燈影不敢多做逗留,很快的離開了。蕭冥羽握著那本東西悄悄的回到樓上自己房間,拉嚴窗簾打開台燈後才發現那本竟然是自己幫芳嬸買的《良友畫報》!但他很清楚燈影臨走前冒著巨大的風險來送的肯定不會隻是一本無所謂的畫報而已。翻開中間,畫報裏果然夾著一個信封,蕭冥羽打開信封,裏麵有兩把鑰匙和一紙信箋。展開信紙,上麵不意外的一個字也沒有。將信紙湊近鼻尖稍微嗅了一下,立刻敏感的判斷出了寫信的物質,他用桌上杯子裏的白水將信紙浸濕。很快,濕了的紙上顯現出明礬水寫的一串非常簡單的字跡,除了戈登路上一個地址外,就隻有禿鷲供職的那家花旗銀行的一個保險箱號。想必是時間匆忙,禿鷲來不及寫得更清楚了。將內容全部記下,蕭冥羽將信紙連同信封毀掉後,裝好鑰匙換了身衣服就拿著那本《良友畫報》下了樓。“蕭先生早!”“芳嬸早。”果然是真夠早的!本來打算把畫報留在客廳就走的,結果意外一下樓就看到了起來打掃的芳嬸,蕭冥羽不得已放慢了腳步:“對了,芳嬸你要的畫報,昨天回來晚了,沒來得及給你。”芳嬸看到畫報,立刻丟下抹布眉飛色舞的過來跟蕭冥羽道謝,不隻這樣,她還興奮的拉著他介紹起良友畫報上的那些摩登的封麵女郎來。蕭冥羽又不好表現出著急出去的意思,隻得聽芳嬸越說越起勁。看來追星是不分年齡的啊!蕭冥羽有些頭痛的想打斷她,卻苦無插嘴的機會。大概梁宅實在是冷清的沒個人氣,平時隻有無兒無女的芳嬸夫妻在,而他丈夫又是十天半月也難得開口說句話的老實人。芳嬸好不容易歹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哪裏肯輕易放過,直拉著蕭冥羽去看她收藏的那些《良友畫報》來:“儂看儂看,老漂亮的啦!”被塞在手裏的是一本兩年前的舊良友了,為了快點打發了芳嬸,蕭冥羽假意感興趣的樣子,拿著那本民國二十六年第一百三十期的良友連連稱讚封麵女郎果然很漂亮,總算哄的芳嬸心滿意足,這才脫身。被這樣一耽誤,等出了梁宅,天光早已經大亮了。蕭冥羽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先乘電車去美資花旗銀行。也許是自己過分緊張了,其實到了銀行發現之前設想的種種可能出現的意外並沒有發生,他很順利的打開了保險櫃。然而裏麵隻放了一個精致的木質首飾盒,裝了幾串項鏈手鏈等華美昂貴的首飾。特工職業的敏感卻告訴蕭冥羽,禿鷲這麽緊急的關頭臨走之前冒險托付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僅僅是些首飾而已,那麽會是什麽呢?把盒子裏的東西倒出來先放下,蕭冥羽拿起空盒仔細研究了起來。很快他就發現盒子的整體高度和盒子的內容積似乎有些差距,就算拿出裏麵墊襯珠寶的絨布墊,也還是有偏差。蕭冥羽敲了敲盒底,發出的聲音證實他猜的沒錯,盒底果然是空的!翻過盒底,小心檢查了四周,有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凹槽被注意到,原來盒底的木板是可以被抽出的。蕭冥羽有些緊張的將木板打開,終於看到了廬山真麵目。盒子裏麵有一支比利時產的m1906勃朗寧手槍,他在漢訓班時試用過,因為整槍全長才為114毫米,是非常小巧利於隱蔽的微型手槍,故而又被稱作掌心雷。剩下的一樣東西更為重要,是一本軍統最新啟用的密碼本。蕭冥羽不敢細看,飛快的放進了貼身的襯衫口袋裏。雖然拿到東西的過程很順利,他卻沒敢因此而掉以輕心。原本是想一早天沒大亮路上沒什麽人的時候去拿電台的,但被芳嬸耽誤了,計劃隻好暫時改變,蕭冥羽準備天黑下來以後再去禿鷲提供的那個戈登路的地址。這樣一來,剩下的時間就決定隨便在公共租界內逛逛,也好徹底確定身後不會有尾巴。蕭冥羽一個人在大上海的繁華租界內看了場歌劇,吃了頓西餐,又去摩西路的皮貨行一條街給自己挑了件新大衣,一整天難熬的時光總算被他打發過去了。天色漸暗,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蕭冥羽看看時間消磨的差不多了,這才不緊不慢的往戈登路禿鷲留下的地址走去。路過安登別墅弄口的時候,一輛不是很起眼的黑色別克車駛近停住,下來的一男一女挽著胳膊親熱的進了馬路對麵的那家上海數一數二貴的西比利亞皮貨店。也不過就是無意識的餘光掃了一下那兩個人,蕭冥羽卻沒來由的覺得那個漂亮女人的臉似乎有點眼熟,不覺就多看了兩眼。結果這一看可不要緊,蕭冥羽竟在前麵街角停著的一輛汽車裏看到了昨天晚上救他的那個男人!那個長的酷似哥哥幽羽的男人!剛巧男人又點了一支煙,火光把那張記憶早已融入蕭冥羽血脈中的臉龐映亮,想錯認也難。急忙閃身在弄口裏麵,蕭冥羽小心的探頭看過去。幸好,那個男人坐在車裏也是全神貫注的盯著那個漂亮女人和跟她一起進了皮貨店的中年男人,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被女人劈腿來捉奸麽?無心於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無聊揣測,蕭冥羽正盤算著這樣走過去會不會引起男人注意的時候,皮貨店的玻璃門突然被打開,剛才進去的那個中年男人直衝出來,飛奔著鑽進馬路對麵的那輛別克車內。與此同時,兩個在皮貨店門前已經轉了一會兒的男人突然拔出手槍向那輛車射擊。車子似乎是防彈的,隻在車門上留下幾點火星後,坐在車上的司機已經飛快的發動了車子,風一樣得衝了出去。街上一下就亂了,行人開始四散奔逃。蕭冥羽卻注意到前麵那輛車裏的男人將煙蒂狠狠的扔出車窗外,似乎在發泄著某種不滿,最後也掉轉車頭離開了現場。明顯這是一起暗殺,蕭冥羽直覺的認為,那個酷似哥哥的人,應該和這起暗殺有著某種關係。這樣的情形可不像捉奸那麽簡單,那麽,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所暗殺的對象又是誰?自己身上帶著重要的東西,蕭冥羽不敢多做逗留。那個男人的車子一走,他立刻也跟著街上四散奔逃的人流跑了起來,很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禿鷲留下的地址是一棟寄宿公寓地址,房東是對俄籍的猶太人夫婦,到了那後,蕭冥羽說來取頂層閣樓姐姐的東西。見他人長的斯文俊俏,舉止文雅有禮,又有房間鑰匙,那對年過五旬的老夫婦就很放心讓他上去了。頂層的閣樓隻有八個平米左右,裏麵的布置極其簡單,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跡。書架上倒是放著不少美術類的圖書,加上旁邊有畫夾和水彩等繪畫用品,蕭冥羽明白禿鷲將這裏被偽裝成一間小畫室。窗下的書桌上放著隻陶瓷花瓶,裏麵插著花朵已經半凋零的梅枝。旁邊就放著那部蕭冥羽輾轉帶來上海的電台,依然像部收音機一樣,被大大方方的擺放在書桌上,蓋了一塊明黃色的紗巾聊以遮灰。蕭冥羽立刻把紗巾拿下來,將電台搬到桌邊,那個用來裝電台的小手提箱也還在桌下,他重又將電台裝進去後拎著下了樓。身上的幾樣東西好像定時炸彈,哪一樣被76號的特務或者日本人發現都夠他死上幾回的了。神經一直高度緊張著,直到順利的回到了萬宜坊108號,蕭冥羽才稍微踏實點。雖然梁鳴士幾乎從來不到這裏來,但這裏畢竟還是他的產業,電台放在一個行將成立的汪偽政府要員的家裏要保證不被發現真成了一個傷腦筋的問題。蕭冥羽正想著應該將電台放在哪裏的功夫,樓下傳來汽車的聲音,探頭從窗口看下去,果然有一輛汽車停在了梁宅門口按著喇叭。梁鳴士過來了麽?慌忙把電台也像禿鷲一樣直接擺在了桌上,好在那就是一部收音機的樣子,隻要不打開來聽一般也不會露餡。收拾妥當後蕭冥羽也下了樓,芳嬸已經去開門了。蕭冥羽應聘那天見過梁鳴士,想他這麽晚過來應該不會是衝著自己而來。即便是,那也應該隻是查查自己煙館的賬目做得如何而已,因此倒也沒有太擔心。第九章 冤家路窄蕭冥羽一隻腳剛要踏下最後一級台階步入客廳,芳嬸已有說有笑的引了一個人進來,抬頭看見他,忙熱情的介紹:“甥少爺,這位就是新來的蕭先生。”客廳裏吊著垂花型的水晶大吊燈,通明的燈火把個客廳照得雪亮,蕭冥羽和那位甥少爺四目相對的瞧清楚彼此之後,兩個人就都是一愣。難怪昨晚這個男人在日本人麵前會那麽有麵子,原來他就是林耀庭啊!恍然大悟的蕭冥羽一隻腳還在台階上,一時就釘在哪裏,不知是該上去拿那把藏在枕頭下麵的掌心雷,還是該下去直接衝出梁府。比之他的一臉糾結,甥少爺林耀庭的表情卻很快從驚訝變成了玩味。“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快走兩步,林耀庭就站在了蕭冥羽的麵前,倒免去了他掙紮著要怎麽辦的煩心:“我隻當昨日一會後再不得機會相見了呢!”這兩句說的聲音頗大,芳嬸隻道他們兩人是熟識的,就上來問甥少爺要不要吃宵夜。“準備點蕭先生喜歡吃的吧,我們一起吃。”林耀庭的話是對芳嬸說的,眼睛卻是一直盯在蕭冥羽身上,隻像要把他那身湖藍的長衫盯透看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