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秉朝和楊壽祥似乎聊的很投機,蕭冥羽不動聲色的坐過去,背對著丁秉朝坐下,裝作專心致誌的看別人跳舞。畢竟是有著樂隊伴奏的舞廳,兩個人的說話聲音時大時小,並不能每句都聽清。正巧這時有個服務生進來跟丁秉朝說有位白先生往飯店打了電話找他,蕭冥羽想那位白先生應該就是白玉樓。丁秉朝對白玉樓的心自然不用說了,忙說句少陪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外走。蕭冥羽正為一無所獲而皺眉的時候,丁秉朝突然轉身對著楊壽祥又囑咐了一句:“那就這麽說定了,明晚八點,派克路國際飯店我做東,可千萬記得賞臉啊!”這真是應了那句“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聽到楊壽祥應了句去必去叨擾的話,蕭冥羽掩飾不住竊喜的心情,仰頭飲盡了杯中物。第十五章 酒後之言回到萬宜坊又已經很晚了,路過一處洋房門前時竟聽到裏麵有悲痛欲絕的哭聲,雖然聲音是努力壓抑著的,但在這馬上就是新年的年根底下聽到還是覺得很突兀。理論上說,能住在這裏的人家家境大都比較殷實,是不會有尋常百姓那種“過年如過關”的窘迫的,沒理由這種時候哭的這麽晦氣。當然蕭冥羽也隻是稍稍有點詫異,並沒有多做理會,豎了豎衣領加快腳步回了梁宅。“蕭先生,您可回來了!”蕭冥羽一進門,就看見芳嬸正端了碗什麽東西從廚房出來。見到他回來一走神,碗裏的東西還灑出來了些,大概被燙到手指,芳嬸忙換了一隻手端碗,將那隻手在圍裙上抹了兩把。“有什麽事嗎?”上前兩步幫著將那碗東西接過來,蕭冥羽不解的問。芳嬸騰出手來指了指樓上,低聲道:“甥少爺喝醉了,我煎了酸棗葛花根給他解酒。”蕭冥羽“哦”了一聲:“那我給他送上去吧。”喝醉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年底應酬多,喝多了這種事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的。端著那碗東西到了林耀庭房門前,蕭冥羽抬手剛敲了一下,房門沒鎖,被這點敲門的力道已經給敲開了。索性把門推開,蕭冥羽一進到房中,立刻聞到了股濃重的酒味。待看到床頭櫃上那一隻全空一隻半空的兩隻白蘭地瓶子時,他倒有些恍惚了,看這樣子並不是在外麵喝多的,倒是在房裏自己把自己給灌醉了。回手關上房門,兩步走到床前,蕭冥羽把那晚解酒湯給放下。林耀庭七倒八歪躺在那裏的,赤腳穿著睡衣,沒蓋被子,不知道是喝的還是凍的,臉紅的誘人。蕭冥羽把被子從他身下拉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給搬到枕頭上放好,將被子給他蓋好。林耀庭並沒睡著,似乎隻是懶得動,睜大著一雙眼睛怔怔的瞧著天花板,樣子怪瘮人的。“不能喝還喝那麽多。”自言自語的抱怨了一句,蕭冥羽曲起一條腿坐在了床上,扶起他的頭靠在自己臂彎裏,把那碗湯送到他口邊,想哄他喝下去。自從拆穿了他的身份後,似乎心也更近了一步,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無形中變得親密起來,隻是當事人並沒有很清楚的注意到。“我沒喝醉。”林耀庭忽而無比清晰的來了這麽一句,轉過臉來盯在蕭冥羽臉上,目光灼灼,眼裏清澈的沒有半分醉意。“你喝的假酒啊?”蕭冥羽冷不防倒被他嚇了一跳,也差點效仿芳嬸把碗裏的東西撒出來。林耀庭怕自己被波及,伸手接過了碗,微微欠身,不用人勸就將解酒湯喝了個精光。“我酒量好,想醉也醉不了。”把空碗遞回給蕭冥羽,林耀庭把頭枕在他的腿上,抬手自然的環住了他的腰:“想不清醒一回也不行……”“怎麽了這是?”意識到林耀庭今天的情緒是真的不對,也就慷慨一次施舍了豆腐給他吃。重重的呼吸了一下,嫌棄蕭冥羽剛進來身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氣,林耀庭想把手伸進他衣服下麵取暖,偏蕭冥羽今天穿的是滿清遺少的長袍馬褂,實在沒有地方給他塞手,不由得又歎息了一聲。“什麽事值得甥少爺您這麽長籲短歎的?”林耀庭伸不進手去,索性把蕭冥羽的腰再圈的緊些:“今天傍晚,我們一個同誌殉國了。”蕭冥羽的身子一僵,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心下還有些慚愧,他先前還懷疑過林耀庭那個樣子是失戀了。“晚上回來的時候聽到她家裏傳出哭聲,心裏很難過……”聽得出他是真的難過,聲音都暗啞了。“他家也住在萬宜坊?”蕭冥羽忽然覺得自己應該也聽到了那哭聲。林耀庭在他腿上點了點頭:“隻有23歲,非常年輕美麗,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今天被帶到了滬西的郊外,慘死在了76號漢奸特務的槍下。“讓女人去流血犧牲,身為男人很汗顏。”在蕭冥羽眼中,保家衛國這種事更應該由男人來擔當。“可有些事,非女性而不可為啊!”林耀庭收了手臂,翻身仰看著蕭冥羽:“若能以身相替,我也寧可捐軀的是自己。”見他正了神色,兩個人相視無言的沉默了許久,竟恍惚滋生了種心意相通的東西出來。蕭冥羽平時其實並不敢這麽看他,林耀庭那張臉,時時讓他產生在麵對幽羽的錯覺。雖然知道身體裏的靈魂跟幽羽沒有半點關係,但平心而論林耀庭對他算不得壞,這種相似就演變成了某種催化劑,潛移默化的影響著蕭冥羽的心。而今天不同往日,明晚他要去執行一起製裁任務,對於這種事情,結局如何總是難料的。“不成功,便成仁”這話不是說笑,現在還可以坐在這裏聊天,焉知明日此時命尚在否?這麽想著,不免又在林耀庭臉上多貪看了兩眼。“你今天也有古怪。”林耀庭突然冷颼颼的來了這麽一句,還把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幾下:“身上還有股子女人的香水味。”“你鼻子倒靈,快趕上巡捕房的警犬了。”蕭冥羽自己本沒在意,林耀庭這麽一說,他細一聞也覺得似乎還有那位長穀川綾子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今天晚上去哪了?你不是才來了上海兩天,也學會嫖娼狎妓那一套了吧?”林耀庭撐起身子跟蕭冥羽對著坐了,帶著點審問的架勢,雙眼皮的折痕在一個蹙眉動作後有些加深,實在跟幽羽的小動作都很像。“你胡說什麽!”沒好氣的嗔怪了一句,又推了林耀庭一把。說完這句,蕭冥羽又覺得這話說得很不像樣子!不像樣子的原因不僅在於這話本身上,更在於那口氣,那心境,總之似乎都不對了。這一意識到不對,推了林耀庭的手掌立刻像燙到一樣縮了回來,連帶著整個人都從他床上彈開了。林耀庭倒好像察覺到了點什麽,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著他,看的他耳根子都開始發紅。“你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蕭冥羽轉身要走,行動快的倒像是要逃。林耀庭伸手一拉,已然晚了,一下拉了個空,身子探出床邊太多,直接從床上撲到了地上。憑他的身手這一下肯定是摔不疼的,蕭冥羽回身看了忍不住又想笑:“新年還沒到呢,甥少爺行五體投地的大禮是著急要紅包了嗎?”林耀庭出了醜又受了他的嘲弄,倒也不覺得難堪,站起身拍了拍睡衣就把蕭冥羽往床上揪拽。“我的大禮是沒那麽好消受的,你得賠給我。”蕭冥羽隔著衣服被他拉著胳膊攬著腰的往床上扯時搔到了癢癢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在他手裏掙紮:“你這個人還真是不講道理,我又沒有叫你行禮!”糾糾纏纏的就到了床邊,林耀庭已經發現他的腰極怕癢,就故意在他腰上狠捏了兩把。蕭冥羽果然笑的力氣全無,絲毫不得反抗的跟林耀庭滾倒在了床上。一雙大眼笑的都泛起水霧,別有韻致的漾出些誘人的情愫。“我想親你。”林耀庭突然停了手,將臉貼近,鼻尖蹭著鼻尖的開口。那話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玩笑。可在四目相對的情形下,又不會覺得很突兀。蕭冥羽的眼中原本還殘留著的笑意,在這四個字後一點一點的消散在了彼此的呼吸裏。倒不是惱了,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