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汽車停在了劇場外的馬路對麵,蕭冥羽拎著水果下了車。他今天穿的很隨便,一身七成新的長衫,腳上也是雙半舊的布鞋,及是不起眼的裝扮。乍一看也的確是跟那輛汽車太不般配了,難怪連胖太太都以為他是哪個店裏的小夥計,隨便就敢摸他屁股了。拎著籃子到了劇場門口,老遠就先看到了紅底的水牌子上寫了柳老板的大名,他今晚的劇目是依然是老生戲,唱《四郎探母》。蕭冥羽對楊家將的故事還算熟悉,但對這個時期的梨園行實在知之甚少,不知道給柳老板這個被困番邦十五載的楊四郎配戲的旦角也是個中翹楚。兩位名角兒同台,場麵自然壯觀,蕭冥羽拎著果籃先被劇院裏裏外外人山人海的場麵的給嚇到了,擠了三分鍾楞連門檻都沒邁進去。伸頭踮腳往裏一看,這台上戲還沒開場呢,整座戲園子已經是水泄不通了。樓上樓下座位全滿不說,買不到坐票的就擠在過道上站著。茶房擠了滿腦袋汗才過去給客人蓄了水,戲迷們倒是不挑剔,說不喝也罷,怕喝多了去廁所耽誤看戲。退後兩步擠出人群,蕭冥羽判斷從正麵進去,等戲都散場了他還沒擠到台下呢!幸好上次來去後園的廁所看到劇場有個後門,他拎著果籃果斷的直奔了後門。但戲園子的後門是給演員跟包的等工作人員進出的,怕進來看角兒的衝到後台搗亂,或是逃票的戲迷從後門溜進來,後門一直有把門的。蕭冥羽過來的也巧,一溜三輛黃包車拉著位不知道什麽角兒帶著自己的跟包剛下來,扛著行頭箱子正風風火火的往裏走。他跟在後麵想著要怎麽跟看門的說呢,反被看門的拉了一把推了進去。“快點快點,買個水果這麽慢,柳老板都叫人催了好幾道了,不吃上這個蘋果他不肯唱,滿園子人都等著呢!”看門的沒讓容蕭冥羽說話,自己倒羅裏羅嗦說了一堆。糊裏糊塗的就被推了進來,蕭冥羽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呢,後台也忙成一團的人群倒各個都給他讓路,隻把他連推帶搡腳不沾地的催進了間單獨的休息室。柳老板已經換好了全套行頭,連頭上的雉雞翎都插戴妥當了,大概就是在等蘋果吃,故而還沒有帶髯口。“福喜兒,給我挑一個洗洗。”蕭冥羽進來,柳老板隻看東西不看人,抬手懶懶的往他手裏提的籃子一指,說的不緊不慢。這話一出口,倒還是小青年的清朗嗓音。蕭冥羽給推搡的一腦袋的汗,看起來還真像個小夥計。瞧著柳老板那悠閑的模樣,再想想為他一個人台前擠成一團和台後急成一片的人馬,心理都有點失衡了。“柳老板,冒昧打攪了,您還記得我嗎?”把整個籃子都交給福喜兒,蕭冥羽上前兩步,因為準備求人,就微微躬了躬身。柳老板一直盯著福喜兒在那挑蘋果,聽了這話才抬頭看了蕭冥羽一眼:“你是……”柳老板不是真的忘記了蕭冥羽。相反,他不但沒忘,甚至還記得第一回見麵時蕭冥羽幾乎可以算是無理的冷淡,這才故意裝作忘記了。他這個人是很有點怪脾氣的,就像開唱之前一定要吃個蘋果的規矩,說來沒什麽緣由,就是任性,就是想這麽做。其實不吃也並不是唱不了,換做平常,劇場忘記準備也就算了,但今兒有個大人物特意地來捧的場,偏是他不待見的人,就是不想痛痛快快的出去唱。蕭冥羽也是點背,撞在他的槍口上了,再加之上次的事,他便有意刁難起來。“柳老板貴人事忙,我們半個月前才在樓上的包廂見過一麵,林耀庭林先生當時也在的。”蕭冥羽承認自己很尷尬,他這輩子還沒試過在這種氣氛下低三下四的跟別人說過話。“哦!”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也沒有多熱情,柳老板接過福喜兒洗好擦淨的蘋果,小口的吃了起來:“是蕭先生吧?那這水果是您送的?客氣了,我倒真是在等蘋果吃。”“小小心意,拿不出手,您喜歡就好。”柳老板的吃相極其斯文,不像是唱武老生的,倒像是個唱正旦的。隻是擺出的這個架勢,讓蕭冥羽還不好開口。看出了蕭冥羽的欲言又止,又知道他是林耀庭的人,柳老板也不好太過刁難。支開了福喜兒,讓他跟劇場老板說五分鍾之後正式開戲,這才轉頭問蕭冥羽找自己有什麽事。不軟不硬的被給了個大釘子碰,蕭冥羽怎麽會聽不出柳老板隻給自己五分鍾說話時間的意思?奈何人在矮簷下,什麽都得受著,這才用最簡練的話表明了來意。“你想從我這問到丁處長家的電話?又不想給丁處長知道對嗎?”柳老板的問題不算刁鑽,但眼神卻透著古怪:“能說是為什麽嗎?”“這個……”蕭冥羽不方便直說。“丁家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如果你想打電話找的人不是丁家傭人的話,那麽應該就是那位白少爺了吧?”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蕭冥羽兩眼,眼神很有些玩味。坦白說蕭冥現確實有些後悔上次沒有跟他搞好關係,他不該看輕了眼前這個男人。見蕭冥羽不否認,柳老板一笑:“電話我不方便問,但今晚唱完,我大概能把人叫出了一起吃個宵夜,也許可以給你們找個機會見上一麵,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等。”“我肯。”蕭冥羽非常肯定的點了頭,他要電話,也是希望無論如何今晚就可以見到白玉樓,如果柳老板能代為安排見麵,自然更好。“那就勞您先在這候著了。”劇場經理恰在這時進來請他上場,柳老板最後意味深長的看了蕭冥羽一眼,踩著厚底靴子登台了。結果他前腳剛出去,後腳一個跑的滿頭是汗的半大孩子就抱著一袋蘋果衝了進來。孩子跑的急了,進來刹不住腳,一頭撞在蕭冥羽身上,蘋果滾了一地。第三一章 再會玉樓等待的漫長過程是最為無趣和枯燥的。但這期間,蕭冥羽除了上廁所時撞到了一個沒戴髯口的曹操,耽誤過說了一聲“對不起”的時間外,沒敢輕易離開柳老板的休息室一分鍾。然而這一等就是三四個小時,就在他有些質疑林耀庭的麵子是否夠大,柳老板能否看在他的麵子上幫助自己時,那個叫福喜兒的小跟包悄悄的溜了進來。“先生,我們老板讓我來請您。”蕭冥羽也沒多問,起身跟著福喜兒就走了,等從後門出了劇場才疑惑道:“你們老板唱完了?”福喜兒一愣:“不過是《四郎探母》的《坐宮》選段,早就唱完了啊!”“哦。”應得幾乎有點傻,蕭冥羽自然沒注意水牌子上寫的是唱全本還是唱選段,他關心的是柳老板幫沒幫他找到人。“你們老板現在在哪呢?”“我們老板在沙遜大廈跟朋友吃飯,他說已經請到了您要見的那位白少爺,給您在七樓開了間客房,要您在裏麵等就行了。”福喜兒的態度一直是恭謹的,此刻拿出一把帶著房間號碼牌的鑰匙交給蕭冥羽:“沙遜大廈華懋飯店您知道吧?需要我為您叫黃包車嗎?”蕭冥羽接下鑰匙說了句不用,福喜兒把自家老板吩咐的事情都交代完畢後就很有分寸的告退先走了。蕭冥羽則一個人上了馬路對麵的汽車,快到時,他卻隻把車停到了離華懋飯店不遠的匯中飯店門前,下車徒步走了過去。飯店九層的餐廳門口,拉門的西崽躬身從穿著摩登的白玉樓手裏接過小費,滿麵含笑的道謝。要了到七樓的電梯,白玉樓胸中如同揣了隻小兔子,極是不安。他不清楚蕭冥羽突然找自己具體有什麽事,但隱隱猜到大概跟之前說過的想辦法使他離開丁秉朝有關。“你找我?”敲開七樓的某間客房門,白玉樓站在門口輕聲問。“進來說。”把人讓進房間,蕭冥羽立刻鎖了房門:“丁秉朝不知道你來見我吧?”“不知道,他還在上麵跟他幹爹和柳老板吃飯,我說不勝酒力到樓下走走。”白玉樓是被丁秉朝打電話回丁宅硬叫出來的,說柳老板不知道抽了什麽瘋,跟他幹爹吃飯嫌人少了悶的慌,拉上他作陪不說,還非要把白玉樓也叫來一起吃。幹爹發了話丁秉朝自然不敢違背,雖然不喜歡白玉樓見陌生人,卻也沒有辦法。所以白玉樓一說想下樓走走,丁秉朝倒是痛快的應允了。“你跟柳老板很熟?”白玉樓顯得有些詫異。“認識而已。”蕭冥羽讓白玉樓坐下:“先不說這些,聽說你有一間西藥局?”白玉樓點頭,這不是什麽秘密,他隻是疑惑蕭冥羽問這個做什麽。他那間藥局附近還有兩三家藥局,別人家的藥局同有背景的大醫院私通款曲,進貨渠道便利,成本降低,故而賣的比他們便宜。而白玉樓自從父親去世後,進藥渠道受阻,丁秉朝又故意不肯幫忙疏通,使他進價越來越高,價高難銷,現在幾乎已經瀕臨倒閉。“盤尼西林有嗎?”“這個自然是有的,你要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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