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非讓學日本話,不想學就不念了。”這一句說完,小沈悅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轉過頭張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林耀庭,眼中有小小的驚恐,還盼著對方沒有聽出自己的意思來。他正在心裏懊悔怎麽可以跟為日本人幹事的大漢奸說這種話,會被日本兵抓去活埋的!了然了孩子對自己的敵視出於何故,林耀庭也不再繼續逗他了。抓了一把糖果塞進了他的褂子口袋裏,又拿出了五塊錢遞給他:“去街口給我買包煙卷,要紫金山的,剩下零錢給你當跑腿費。”紫金山牌是南京的本地煙,林耀庭對煙的口味不挑,一向入鄉隨俗。沈悅瞅了瞅手裏的錢,又瞅了瞅林耀庭,不知道小腦袋裏想了些什麽,最後握著錢跑了。結果這天晚上,林耀庭一直等到吃完了老沈那頓極為可口的晚飯,他也沒等到蕭冥羽的出現。第三九章 愛我中華次日清晨,林耀庭要等的人終於姍姍來遲。蕭冥羽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條一臉興奮的小尾巴。被白伯引著一進到林公館的小洋樓裏,蕭冥羽就先打量起了房子的布局。正門進來是門廳,左邊有兩間挨著的房間,右邊應該是餐廳和廚房,廚房旁邊是樓梯。穿過門廳是間很寬敞客廳,洋樓是中西合璧的緣故,客廳裏也有個不倫不類的壁爐,看樣子已經許久沒用過了。這房子的格局實在算不得好,不過有林耀庭的地方就是家了,蕭冥羽還是挺滿意的。林耀庭聽說蕭冥羽來了,穿著睡衣就迎下了樓,剛要給對方個熱情似火的擁抱,就先看到了蕭冥羽身後的一個半大孩子。“咦?”不及問候,詫異的指了那孩子,林耀庭記性極好:“這不是和平劇場裏的那個小茶房麽?你怎麽給帶到南京來了?”“別提了,一言難盡!”蕭冥羽把之前放在地上的皮箱用腳往旁邊踢了踢,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有什麽吃的嗎?我吃完再跟你說。”西式的早點很快端了上來,沈悅聽說家裏又來了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好奇的想要看看,就幫著沈太太一趟趟的送牛奶麵包黃油咖啡過來。“水生,過來一起吃。”蕭冥羽叫那孩子一起吃飯,因為林耀庭還沒洗漱,故而也不讓他。水生也不客氣,年紀不大,飯量卻著實不小。大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三口兩口吃完了自己的又把蕭冥羽的那份也吃了,結果害得蕭冥羽隻喝了杯咖啡。“你還不長記性是不是?”又好氣又好笑的在他毛茸茸的短發上呼嚕了一把,蕭冥羽把喝過一口的咖啡也遞了過去:“還要不要了,要不這個也歸你?”“嘿嘿!”水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個苦,我不愛喝。”林耀庭正要叫沈太太再送點過來,老沈先進來說今天早上吃肉饅頭和他拿手的餛飩,問林耀庭現在開飯行不行。“你們去餐廳吃吧,給我送兩份到樓上來。”林耀庭說完一指聽到肉饅頭眼睛都亮的閃光的水生:“你跟這位沈叔一塊去吃吧。”打發了其他人出去,林耀庭立刻拉著蕭冥羽上了樓。走過絳紅色的木質樓梯,一進到他為兩個人準備的臥室裏,就先二話不說的把人壓在門板上來了個綿長的熱吻。“我很想你。”這句話,林耀庭說得格外深情。“我也是。”省略那些已經不必要的掩飾,蕭冥羽也把自己的思念赤裸的呈現在林耀庭麵前。“我很擔心你。”彼此用視線糾纏,林耀庭知道蕭冥羽還餓著肚子,因而克製著自己的行為。“我能照顧好自己。”“我知道。”把蕭冥羽再次擁到懷裏緊緊抱住,林耀庭在他耳邊輕聲道:“但還是會擔心,見不到,就會不斷的擔心。”這種心情,叫做牽掛。蕭冥羽圈住他的腰身,兩人就這樣彼此默不作聲的抱在一起。安靜的空氣中,流動著思念滿溢的味道。如果沒有人打攪,也許他們可以這樣一直抱到天荒地老。蕭冥羽幾乎不敢去回憶在廣慈醫院被抓住後如果沒有林耀庭為他偽造的那些身份證件,自己現在還是否有這樣抱住他的機會。每一次行動,其實都是冒著搏命的巨大風險的。也許真的已經不怕死了,但卻很怕失去再也不能同他緊緊相擁的機會。這個用以緩解相思的擁抱直到房門被敲響,小沈悅端著托盤上來給他們送早飯才結束。蕭冥羽的吃相是一貫斯文的,即使今天已經很餓了,且吃的速度不慢,但依然不會讓人覺得他失禮粗魯。端詳著他的吃相,一直等到對方吃得差不多了,林耀庭才又提起了那個孩子的事。蕭冥羽介紹那個孩子叫雷水生,是他昨天中午在火車上意外碰到的。當時已經要發車了,他在自己的包廂裏邊翻看一本小說邊等開車,結果就等來了那個孩子。事情的經過是前一天晚上有幾個日本武道館的人去和平劇場看戲,當眾調戲唱旦角的一位姑娘,劇場老板帶著劇院裏的人上前說情,結果被這幾個人仗著會點功夫給打了個東倒西歪。水生當時正拎著個大茶壺在二樓包廂裏伺候客人,看見有個人把拉二胡的老師傅給掐著脖子舉起來快勒死了,情急之下,舉起熱水壺對著日本人的腦袋就澆下去了,結果燙得那日本人嗷嗷怪叫著扔下拉二胡的老師傅就上樓來捉他。他反應也快,扔下茶壺,從後門溜出了劇場拔腿就跑,等昏頭昏腦的實在跑不動了,一看都跑到火車站了。知道自己這禍惹大了,要想活命劇場是不能再回去的,索性就想坐火車離開上海。不過走得太匆忙,平時攢得幾塊錢都沒帶著,身上是一個大子兒也沒有,買不了車票。在車站餓了一晚上加半天後,他正想著偷著溜上火車不拘是哪先離開上海再說,碰巧就看見了蕭冥羽。本來是一路跟著的,結果人太多擠得他丟了目標,直到車要開了才算摸進了蕭冥羽的包廂,算是硬懶上了心地好的蕭先生。“那你也該昨天就到了,怎麽現在才到?”把泡好的茶給蕭冥羽倒了一杯,林耀庭把杯子往他那邊推了推。蕭冥羽都快欲哭無淚了:“我帶他到餐車吃東西,他餓的太久,一口氣吃的太多,在車上就喊著肚子疼要死了。好容易挨到下車先帶他去了車站旁邊的小診所,結果他睡著了死活叫不醒,附近又連個電話也沒找到,困在那個小診所呆了一晚上。”聽完這樣一個讓自己苦等了整個晚上的理由,林耀庭喝了口茶後才幽幽開口:“冥羽,將來你要有錢了,會成為一個大慈善家的。”聽出了他話中的調侃語氣,蕭冥羽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穿越前倒是非常的有錢,不過他所做的一切,沒有一樣能跟慈或善沾得上邊。生活的大環境是會重新塑造一個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的,蕭冥羽覺得,他穿越重生以後,才懂得了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林耀庭歎息似的搖了搖頭:“萬一哪天有人看上我了,真怕你會把我捐出去。”“那要等到真有人看上你了再說。”蕭冥羽也低頭喝了口茶,而後頭都不抬的平靜開口:“不過在你被人看上之前,我先被人看上了。”聽他那話不像玩笑,林耀庭定了定神後才鄭重的問出一個字:“誰?”“長穀川綾子。”“她想要你做什麽?”林耀庭一點都沒想歪,他就知道這個女人遲遲早早是個麻煩。“以中國人的身份在南京開設一間銀樓。”日本人也知道他們在南京欠下血債累累,某些地方行事不方便太高調,所以想要利用他有一半中國人血統這一點作為掩護。蕭冥羽已經通過自己的途徑弄清楚了長穀川綾子的真實意圖:“銀樓的真實作用是作為他們在江蘇一帶搜刮掠奪黃金的存放點。”戰時日本不僅武力侵略中國,同時也像個最無恥的強盜一樣,竭盡所弄的掠奪一切能夠搶到的東西。這裏麵不僅包括中國的古玩字畫、珠寶玉器、文物瓷器,甚至連周口店出土的猿人頭蓋骨化石都不放過,就更不說真金白銀了。從長穀川綾子沒有明說的話裏,蕭冥羽聽出了更深層次的意思。那就是即使日本在武力上輸掉了這場戰爭,但將中國洗劫一空後,在經濟上也等於並沒有輸掉。當然,這隻是綾子小姐一個含蓄的比方,她是絕對不相信大日本帝國會輸給中國的。在她眼裏中國閉關鎖國導致腐朽沒落,重文輕武導致各個都是東亞病夫。加上日本是早已經造出了飛機航母的軍事強國了,而中國一個師的正規軍,有槍的士兵往往還不足半數,其他人隻能像冷兵器時代一樣拿著大刀作戰。這樣的中國,在她眼中是不存在勝利的可能性的。長穀川綾子自然不能體會蕭冥羽聽了她的“高見”後的心情,但此刻坐在對麵的林耀庭卻非常能感同身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耀庭把額頭湊過來,抵在了蕭冥羽的額頭上:“我們一定會勝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