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林耀庭顯然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這部電話暫時先不要用了。”雖然不排除打錯或線路故障的因素,但小心總沒壞處。“那我出去看看。”林耀庭點頭:“小心點。”蕭冥羽並沒有走遠,他就去了巷子口的一間非常窄小的鹹水鴨店。“老板,來隻鴨子。”“好嘞。”老板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圓的身材往店裏一站,越發的顯得店鋪狹小了。靠近老板,蕭冥羽低聲問道:“最近家裏沒出什麽事吧?”這個小店是軍統南京站專門為蕭冥羽設立的接頭地點。他最近接受了長穀川綾子的安排後,發現原來那個銀樓不僅僅是囤積黃金這麽簡單,還經常有些已經沒有了中國人良心的漢奸商人出出入入。日本人把在上海偽造好的國統區法幣和解放區冀南銀行發行的貨幣拉到銀樓後麵的倉庫裏,讓那些商人拿去國統區購買生活物資或是去解放區大批收購糧食。查實到這一情況後,軍統南京站便讓他提供所有能夠掌握的線索,隻要這些商人一離開南京,就會對他們進行製裁。這裏有一部分鐵杆漢奸被除掉了,更多的人又被反過來利用,為了方便傳遞情報,才特別給他設立了這樣一個聯絡站。隻不過蕭冥羽畢竟還不能被長穀川綾子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很多的事情他這個名義上銀樓經理都不清楚。畢竟要他當這個老板的真正原因是由於日本人在南京作孽太重,為盡量低調的掩人耳目行事,不方便讓日本人來出頭,比如經常需要參加什麽商會會議之類的一些拋頭露麵的事情。但真要找個中國人來做老板,他們又不能完全信任,所有蕭冥羽這個同時有著日本和中國血統的中國通“清水先生”無疑就是最好的人選了。“家裏一切都好。”老板把鴨子包好遞給蕭冥羽,又動作輕快的接過了蕭冥羽給的錢。知道錢裏夾著東西,他看都沒看就飛快的塞進了口袋裏。“一共三把,大的是後院門的,兩把小的是庫房門的。”確定自己這邊沒有出事,蕭冥羽說完這句拎著鴨子就轉身回了巷子裏的林公館。剛才夾在錢裏的東西是一個印了幾把亨通銀樓倉庫鑰匙模印的小盒子,他拿到這東西並不容易。綾子不是真正的信任他,所以他隻有前麵銀樓的鑰匙,後院倉庫幾乎是不涉足的。這是他趁著偽裝成銀樓夥計的倉庫真正負責人上班換衣服時,用短暫的幾十秒時間飛快搞到的鑰匙模印,的確很冒了些風險。“沈太太,我買了隻鴨子,當加菜吧!”一進院門,就看見沈太太拉著沈悅給他撣身上的灰,蕭冥羽客氣招呼了一聲。沈太太忙應著拍了拍手來接鴨子。她是個守禮的女人,很有些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行事做派都非常得體,是個憑你多挑剔也難挑出她的錯來的賢德女人。真正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即使現在隻是林公館的下人身份,依然看得出知書識禮的品性。身上的衣服雖然舊些,但永遠幹幹淨淨的連個小皺痕都沒有,蕭冥羽對端莊的沈太太和溫文的沈先生都很有好感。林耀庭是那種很不像家主的家主,一向對下人極為仁厚,他若是不和蕭冥羽單獨吃飯的話,那麽吃飯時跟下人們並不分桌。隻有沈太太不好意思跟一桌男人同座而食,都是自己在飯上隨便夾點素菜躲進房裏默默的吃。林公館的夥食一向不錯,林耀庭錢來的容易,對下人也顯得極為大方。雖然他沒出過本錢,但梁鳴士的買賣裏是算他入了股的,每天就算躺在床上不動,月底也還是有分紅,再加上軍統和汪偽政府都給他發著薪,錢是真的不缺。不過不錯歸不錯,南京在被日本人大肆掠奪過之後,連煤炭、大米之類生活必須品都已經要限量供應了,這種不錯也隻是相對於普通人家來說的。更何況桌上四個孩子都是正在發育長身體的年紀,吃起東西來各個如狼似虎。那盤鹹水鴨切好後,鴨腿剁不動,就比較大塊的放在了最上麵。沈悅大眼睛一轉,第一個就先夾起了那條鴨腿,作勢往白伯碗裏送。“白爺爺,您吃鴨腿。”“哎呦,好孩子,爺爺怕塞牙,你吃吧!”白伯遠遠的把碗端開,小沈悅這麽懂事,他不吃這個鴨腿已經開心的合不攏嘴了。沈悅又依次讓了林耀庭、蕭冥羽、自家父親,和三個大了他一點點的小兄弟們。但讓歸讓,讓的卻是很有技巧的,隻拿筷子夾著鴨腿象征性的往前送一點,卻不真的往任何一個人碗裏擱。因為他最小,自然沒有人接他這個鴨腿,都讓他吃就好。孔融般的讓完這一圈,鴨腿最後落入了他的碗裏,沈悅大眼睛一翻,說既然沒人吃,那給他媽媽送去好了。林耀庭往嘴裏扒拉著飯,視線越過飯碗跟蕭冥羽的目光交匯了一下,兩人笑的心照不宣,沈悅則蹦蹦跳跳的端著碗去給他媽媽送鴨腿了。這孩子一早就想把這個鴨腿給他母親吃了,剛才不過是不失禮數的演個戲而已。雖然沈悅是四個孩子裏麵最小的,但林耀庭覺得這孩子是最有心計的。好好培養,假以時日,他必定是幾個人裏麵最有出息的那個。第四一章 一個名字長穀川綾子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反複研究著手裏那張紙片上的幾個數字。紙片上是前麵四位數相同,最後一位分別由零至九的十個電話號碼,後麵詳細的寫明了每部電話安裝的位置。但是昨天打電話依次去試探過了,並沒有發現他們想要找的那個“範妮”。這件事還要從三天前說起,汪偽特工總部南京區的特務追蹤到一部電台正在使用,衝進院子時驚動了電台使用者。大概房子裏預先就備有助燃的汽油,等特務靠近時房內突然起火,大火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燒幹淨了。在後麵包圍的特務發現一個男人從後窗跳出來後,就邊開槍邊追了上去,結果那人中了一槍後七拐八拐的衝進了家醫院。等特務們追進去發現他正在一部公用電話前撥號碼,怕他給同夥報信,情急之下來不及過去阻攔,特務隊長就對著他又開了一槍。結果這一槍打中要害,當時那人就倒了下去。臨死前思維已經不能集中,口裏隻含糊不清的念出了一個名字就再也不能開口了。男人在致命一槍前手腕已經中了一槍,電話上有清晰的血跡留在已經撥過的四個數字上,但第五個明顯沒來得及撥,特務們隻能粗略的把前四位相同而末位零至九的號碼全部算作嫌疑號碼。長穀川綾子因為本身是特工出身,幫杉機關搞好假幣的事情後就被安排去了梅機關。梅機關的機關長影佐禎昭中將正因為軍統和中統成員在南京的破壞行動日益猖獗而大傷腦筋。自從去年日本使館內造成多名日偽官員死傷的投毒事件後,這種破壞行動就在不斷升級中,因此他讓長穀川綾子以顧問身份去指導特工總部南京區的工作。結果她剛一到南京,進入這座對外宣稱為“金公館”的頤和路21號特工總部南京區辦公駐地不到三個小時,就發生了這件事。“範妮……”長穀川綾子反複念著這個女性名子,這是那個男人臨死前除了十個嫌疑號碼外留下的唯一線索了。可經過試探,十個號碼打過去,其中八個都是男人接的。而兩處女人接電話的地方都不是私人電話,一處是個天主教堂,另一處是一家煙、賭、娼為一體的大型娛樂場所,電話是給客人公用的。拿到了十個電話安裝地點的詳細資料,她立刻分派人手去調查了一番,然而都沒有發現哪裏有個叫範妮的女人。不管怎麽說,範妮這個名字是不會聽錯的,難道會是那人撥號碼時慌張撥錯了?長穀川綾子纖細的手指抽出了一根香煙給自己點上,托著手肘吸了一口,又把身體整個靠進了椅背裏。“來人!”突然坐直了身子,長穀川綾子按熄了煙卷叫人進來。立刻有人進來立正等候吩咐:“少佐!”“去通知各家報社,讓他們發一則認屍啟示。就說前天夜晚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一名青年被撞身亡,臨死前隻念著一個叫範妮的女人名,現在請這位範妮女士或是有可能認識死者及範妮的人到醫院認屍。再給死者拍一張麵部照片,多衝洗幾張給各家報館。”伸手拿過那張寫了電話地址的紙片,長穀川綾子遞給手下:“這十個地方附近多貼幾張認屍啟示,我要他們都看到。你們多派點人手去這附近監視,有可疑表現的一律給我帶回來審訊。”這個人被槍殺的消息三天來一直是封鎖的,如今剛好可以做引蛇出洞的誘餌。而林公館自從經曆的神秘電話事件後再沒有其他事情發生,蕭冥羽把軍統這邊一切如常的消息告訴了林耀庭,後者便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林耀庭到南京的時間不算太久,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更容易引起敵人注意,所以重慶方麵出於對他安全問題的考慮,不再讓他使用電台。他在上海依然有自己的一條情報線,所以在南京沒有為他安排上下級,隻有唯一的一個平行關係的接頭人,由這個接頭人為他和軍統南京站以及重慶之間傳遞消息。他的那部電台也轉給了這個人使用,而這個人就是在南京唯一知道那部電話號碼的人。今天是照例半月一次的接頭日,地點依然是夫子廟貢院東街的新亞舞廳裏。他們的接頭一向是非常隱蔽和規律的,守時就是第一要素,然而今天林耀庭等候已經超過十五分鍾了,對方卻依然沒有出現,這讓他意識到或許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不動聲色的離開了舞廳,回家的路上怕有尾巴,又特意把車開去了舅舅那裏轉了一圈。結果梁鳴士不在家,倒聽了舅母許多哭訴,說他舅舅家外有家,小老婆多的已經不記得還有他這個太太了。正巧又有兩位汪偽政府官員的太太來找他舅母打牌,三缺一拉了他湊手,四圈打下來又吃了宵夜才得脫身。等林耀庭回到家,都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蕭冥羽睡的淺,聽見他上樓的聲音,就打開了台燈半坐了起來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