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鍾婆婆開始擺放凳子準備吃飯,兩人往窗外瞥了一眼,就匆匆分開了。在這裏,蕭冥羽和曼婷稱呼對方為“蕭老板”和“俞老師”,鍾婆婆往院裏的矮桌上端上了一盆燉好的芋頭燒鴨就大聲招呼大家吃飯。曼婷忙先挑簾子出去,幫鍾婆婆布置碗筷,蕭冥羽牽著韜世去洗手,小六也拔好了今天的豬鬃。鍾婆婆把鴨血粉絲湯端上來的時候,大家都落了坐。曼婷因為不能表現出同蕭冥羽相識的樣子,所以兩個人坐的遠遠的。難得是韜世小小年紀,也隨了母親的聰慧,當著外人絲毫不跟蕭冥羽撒嬌。飯菜雖然簡單,但已經是這個被日本人燒殺掠搶的年代裏難得豐盛的一餐了。鍾婆婆很疼韜世,把兩隻鴨腿都夾給了他。曼婷是個懂事的女子,忙又從韜世碗裏夾出了一條放到小六的碗裏,笑著跟她“大姨”說韜世小,吃不了那麽多。小六嘴甜的一口一個姑姑的叫著曼婷,也忙著給奶奶夾菜。看他們倒真像一家人般和睦,蕭冥羽感慨之餘,甚覺欣慰。席間無話找話,就隨口問起小六活豬拔鬃和死豬取鬃的不同方法。就在鍾家院子裏吃得其樂融融的時候,突然聽到突兀的兩聲槍響。遠遠地好像從後麵的小山坡上傳來,除了韜世外幾個人就都是一愣。戰爭年代,生活最艱難的就是百姓,種地吃不飽肚子不說,還有一大堆的稅要繳。但光是這樣也就罷了,上麵還經常搞各種活動,今天皇軍要在哪裏哪裏修個炮樓,每家要出多少人去當勞夫;明天要清鄉剿匪,每家要出多少米麵糧食勞軍。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百姓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隻好忍氣吞聲委屈求全,所為的也不過就是這“平安”二字,因此上是最怕聽到這種槍聲的。幾個人正麵麵相覷的工作,兩個年輕後生扶著老村長跌跌撞撞的進了鍾家院子。“蕭老板,求您幫幫忙吧!”老村長是衝著蕭冥羽來的。“鍾村長,有什麽話您慢慢說。”蕭冥羽忙起身迎了過來,小六也有眼色的進堂屋給老村長搬了個高背椅子出來。鍾村長擺手示意不坐,緩了兩口氣才說了原委。原來是他們村上鍾寶財的兒子在縣城警備大隊當小班長,因為兩個月沒發軍餉,不想幹了,就帶著三個本村的小兄弟當了逃兵偷跑回了村上。結果現在被警備隊的人發現了,派了人追了過來,說是要抓回去軍法處置。“這個……”蕭冥羽為難的看著老村長:“我隻是個商人,跟這些老總也說不上話啊!”“您是城裏來的,好歹是見過大世麵的體麵人,我就是想請蕭老板幫忙請警備隊的老總到我們家去吃頓飯,大家坐下來商量商量,隻要不軍法處置,寶財是願意賣房賣地孝敬警備隊的老總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村長當了鍾家莊二三十年的村長,心中很是體恤自己的鄉親。尤其他是看著這幫年輕後生長大的,如今人命關天,說得真動了感情,聲淚俱下哀求蕭冥羽:“寶財他爹死得早,家裏窮,寶財四十歲上才娶了個外鄉逃難來的寡婦,生了這麽兒子。媳婦當年就難產死了,這兒子要是再有個什麽好歹,寶財和他那七十歲的瞎眼老娘也不要活了!蕭老板您行行好幫幫忙吧!”“鍾村長您別著急,人在哪呢?我現在就過去試試。”看不得老人家淒苦的哀求,蕭冥羽飯也不吃了。這些偽軍真是細想起來比日本兵更可恨,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偏就能套上身黃皮就忘了出身,欺負起自己人來倒是從來不含糊的。“追著寶財家兒子往村東頭那片玉米地跑過去了,我這就帶你過去。”老村長忙轉身要帶路。剛才蕭冥羽他們聽到的槍聲應該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老村長說著顫巍巍的就想往外走,被蕭冥羽一把給拉住了。“您就不要去了,找個年輕後生個我帶路就行了。”等老村長走一步喘三喘的速度趕過去,估計還沒走到那邊人都死透了。“哦哦!那也好。”村長也知道自己走得慢,就讓扶著他的一個年輕人帶路陪蕭冥羽過去,他自己要趕快回家讓老伴殺雞宰鴨先燉上,好預備一會兒招待老總們。蕭冥羽也沒磨蹭,轉身就跟著那個年輕人出去了。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尤其這幫偽軍,眼裏除了錢什麽都不剩了,他多少還是有點把握的。然而這事有人鬆口氣就有人提心吊膽,老村長是多少放了心點家去準備飯了,曼婷這心可提到了嗓子眼。她當初千難萬險的才帶著韜世從重慶到了南京,一路上這些個偽軍丘八可見得多了。說好聽點是兵,說難聽點就是土匪,甚至連土匪都不如。有良心的土匪人家不說劫富濟貧吧,至少還不搶窮苦百姓呢!可這幫黃狗子,作惡多端,專跟著小鬼子一起禍害老百姓,簡直是沒有一點中國人的良心。自己學生氣還沒脫的丈夫,去和那些扛槍丘八談,不是真應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說不清”了嗎?這麽想著,曼婷碗裏飯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不過她那特工總部已經幾進幾出過的丈夫,到真沒太擔心,隻認錢的偽軍怎麽也比特務好對付多了。第五七章 相見時難事實上蕭冥羽到達玉米地邊上後,真的沒有費什麽勁就說服了帶隊來抓逃兵的警備大隊王隊副。掏了一把票子不動聲色的塞進了王隊副的口袋裏,王隊副立刻眉開眼笑地跟他咬起了耳朵。“既然村長這麽明白事理,咱們兄弟也都是吃糧食長大的,哪能這麽不通情達理不是?不過……”王隊副眼神暗示蕭冥羽看他身後稍遠處的那一排軍用三輪摩托:“今兒不巧,上麵有人下來檢查,樣子還是要做足的。”蕭冥羽用餘光瞥了眼遠處的那一排摩托,也沒真回頭去看,就托付著說讓王隊副手下留情多照應著點,等到了村長家還有重謝。王隊副點頭一擠眼,這事還不好說?追還是會追,但讓兄弟們放槍時槍口都抬高那麽一點,打不中抓不著不就皆大歡喜了麽?果然,玉米地裏還在乒乒乓乓地放槍,但始終沒有抓住人。已經過了午飯時間,那一排軍用摩托很快在太陽底下曬不住了,依次調轉車頭開回鎮上去吃午飯。王隊副看著爆土揚長的車隊一溜煙塵走得遠了,立刻鳴金收兵,帶著十幾個兄弟浩浩蕩蕩地奔赴了村長家吃飯。蕭冥羽讓那個帶他來的後生給王隊副引路,自己也陪著把人送到了村長家門首,村長立刻帶著鍾寶財和另外三個逃兵的家長熱情地迎了出來。蕭冥羽因為來收購豬鬃就是住在村長家的,所以也被硬拉進去做了陪客。這幾個人為了兒子恨不能把能入口的東西都搬到村長家裏來,所以這一頓飯準備的是頗為豐盛。換做以往,這些人是絕沒資格跟蕭冥羽同席的,可今天抹不開老村長的麵子,蕭冥羽淪落成了王隊副的陪客。這幫偽軍一直吃到傍晚時分,各個酒足飯飽一嘴油後,王隊副又收了幾家人不少好處才拍拍屁股走人。臨走時倒是好心地囑咐了一句,讓那幾個逃兵先外出投親住些日子,等風聲沒那麽緊了再回來。村長自然是點頭哈腰連連稱謝,等送走了這幫連吃帶拿的土匪,蕭冥羽也總算可以功成身退回房間休息了。鄉下沒有電,晚上就隻能用油燈照明。因為現在天才剛擦黑,這煤油現在也是緊俏物資,漲得一天一個價,不是一定要照亮的話,老百姓也舍不得過早點燈。蕭冥羽體恤人家的難處,他不用燈,也不張羅去點,就那麽摸黑和衣躺在了簡陋的木板床上。其實時間尚早,並沒有睡意,蕭冥羽腦子裏盤算著的都是南京的事。那家日本浴池裏住的人身份已經查出來了,果然是大人物。由這個人物,還讓軍統局又得到了一條新線索。位於中山東路原南京陸軍中央醫院的榮字第1644部隊對外公開名稱是“中支那防疫給水部”,但實際職能卻不是防疫和給水那樣簡單,而是同東北那支稱為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731部隊一樣,都是在用中國人進行細菌戰的研究!這位大人物則是剛從哈爾濱過來準備接任部長職位的近藤幸三郎,少將軍銜。經過調查發現近藤幸三郎之所以到了南京後沒有直接進駐1644部隊辦公,而是秘密住進了偽裝成浴池的一個日本情報站,是因為他染上了隱疾。從哈爾濱過來前,同僚為他踐行的酒會後接受了一次慰安所軍妓的慰安服務,導致他染上了不能啟齒的暗疾。因此到了南京後沒有第一時間走馬上任,而是先秘密住進了偽裝成浴池的情報站治病。細菌戰正因為是極度不人道到殘忍行為,所以是違背國際公約的,而這樣一個所謂的“細菌戰專家”,絕對不能讓他活下去!在軍統南京站布置對近藤幸三郎的製裁行動時,蕭冥羽因為這段時間頻繁出事被安排暫時借為日本人收豬鬃之名先躲到郊外,把自己排除在事件之外。雙臂交疊枕在頭下,蕭冥羽想著不知道這次的製裁行動有沒有成功。隨即又從近藤幸三郎想到了長穀川勇人的那支大陸挺進隊,結果很自然地想到了林耀庭身上。輕輕在心底歎了口氣,這個人蕭冥羽真的不願意去想,想到就要失眠。他幾乎從沒有刻意去計算過,卻那麽清楚地記得他們已經整整十一天沒見過麵了。開著的窗外傳來兩聲布穀鳥叫聲,這在夏夜裏很是平常的,但這隻鳥卻好像落在了蕭冥羽的窗台上一樣,叫聲近得分外清晰。霍地抬頭往後窗方向一看,月色下一個人影閃過,蕭冥羽心中一動,蹭地起身向窗外望去,那人卻已在月色中疾速往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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