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蕭冥羽表麵上卻不能顯出一絲一毫,甚至還認同地點了點頭,而後繼續跟綾子並肩往前走。陰森的走廊上,渾濁的空氣中似乎漂浮了無數的慘死在敵人手下的英魂,他們可能隻是個代號,或許連個名字都不會被留下來。蕭冥羽覺得自己的每一步,此刻都踏在了同胞們那被蹂躪的慘無人形卻無比高貴的遺體上。就在燈影的慘叫聲稍稍遠了一點的時候,綾子卻第二次停了下來,而蕭冥羽的第六感給他帶來的強烈不安幾乎使他不敢轉頭去看那開著門的審訊室裏麵究竟是幅怎樣的畫麵。“怎麽樣,禿鷲小姐,考慮好了嗎?”綾子轉頭對蕭冥羽笑了一下:“這位禿鷲小姐願意跟我們合作,清水先生也一起進來聽聽吧。”把蕭冥羽讓進審訊室後,坐在張審訊桌後麵的禿鷲抬頭看了他一眼。禿鷲顯然沒有受刑,隻是被手銬反銬住了雙手,但肩頭的傷貌似已經被簡單處理過了。蕭冥羽看到這種情景,腦中隻閃過了一個念頭:自己被出賣了。然而禿鷲卻表現的像是完全不認識他,沒有任何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後,隻對綾子點了點頭:“給我準備紙筆,我會把知道的都寫下來。”紙筆準備好後,禿鷲被鬆開了手銬。她擰開鋼筆時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提筆在白紙上寫了起來。看到這樣的情形,蕭冥羽的心一緊,禿鷲知道的東西比他多得多,如果她全說出來,但帶來的後果將是慘重的!那現在,他是不是該趁著對方還什麽都沒寫出來前衝上去製裁了這個叛徒?然後跟她同歸於盡?反正如果她投降日本人的話,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要暴露的。就在蕭冥羽天人交戰之際,沒寫兩個字的禿鷲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大概咳得太厲害,禿鷲低頭抬手捂住了嘴,咳得伏在了桌子上。綾子起初沒有在意,不過對方已經不咳了卻還是趴在桌上沒有抬頭,綾子這才覺得不對。衝了上前去,綾子一把扶起禿鷲。然而禿鷲的頭此刻已經軟軟地歪向了一邊,從蕭冥羽的角度,他隻能看到禿鷲那紅豔的唇。那種紅豔,符合氰化鉀中毒後的表現。這一瞬,蕭冥羽為自己此前的臆測感到極度慚愧!綾子憤恨的用日語咒罵了一句,掰開了禿鷲緊握成拳的左手,剛才她就是用這隻手捂著嘴咳嗽的。禿鷲的手上隻有一枚戒指,此刻戒指正麵的那顆小小的紅寶石已經被轉到掌心,應該是她剛才故意咳嗽的時候用牙齒咬著轉動的。那顆寶石下麵是雕空的,現在向上翻起,露出了那底下曾藏過什麽東西的痕跡。蕭冥羽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後,努力讓自己神態自如的走過來,探了下禿鷲的呼吸,而後對綾子搖了搖頭。綾子沮喪地抓過了那張禿鷲寫下了什麽的紙,看過後惱恨地撕成碎片扔了禿鷲遺體滿身。蕭冥羽剛才試探禿鷲鼻息時已經讀完了紙上麵的兩行字,禿鷲用娟秀的字體寫下的最後遺言是: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這一刻,蕭冥羽突然異常平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麽鎮定平靜過。像有一種無形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斷地填充進被日本人酷刑所震攝了的內心,然後他覺得,他什麽都不怕了。酷刑,死亡,或許可以摧毀肉體,但永遠毀滅不了精神。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隻要這種抗日報國舍身取義的精神永存,日本人縱然有著再精良的武器裝備也是永遠不可能取得勝利的。日寇們看到的是國人血肉之軀所建起的防線,但他們沒看到那也是一個個不屈的靈魂鑄就起的比鋼鐵更堅硬的長城!蕭冥羽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有一天,祖國需要他做出這樣的犧牲,他也會從容慷慨的去赴死。這種精神,比愛情,比生命,都更為重要……第六一章 撤離南京禿鷲殉國了,蕭冥羽也不認為燈影能在鹽水裏熬完七十二小時的酷刑,他會比禿鷲死得更為慘烈和痛苦,活活疼死。隻有藥醫生是很合作的,三個人被從火車上抓回來以後,他把知道都對日本人說了。可他知道了太為有限了,除了知道他們三個彼此稱呼對方的代號外,其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至於日本人想從他口裏得到關於甚蕭冥羽的線索就更加不可能了,他甚至連北極熊的真實模樣都不清楚,所以並不構成威脅。事發後第二天的中午,亨通銀樓經理室的房門被敲響,蕭冥羽的思緒也隨即被打斷,他正了正坐姿後說了句進來。“經理,樓下來了位大客戶,說要訂一套新娘子的嫁妝首飾。”進來的是位銀樓裏的普通店員,自從後院的倉庫出事後,綾子已經不再用這裏囤積黃金和假幣了,因此職員裏的日本人都撤了。“把咱們的圖樣拿給他看看,能做的話,你把生意接下就行了。”蕭冥羽對打理日本人的這個破店毫無興趣。“但這位客人要得都是最貴重的首飾,是筆大生意,我們不好做主,還是經理親自接待下比較好吧。”店員好心提議。蕭冥羽不耐煩地點點頭:“那你把人帶上來吧。”店員應了一聲出去了,沒多久帶來位一身藏青緞子衫褲拄著文明棍的老板上來。蕭冥羽一見來人立刻讓了座,店員又給沏好了茶水才下去。起身打開房門看了看,確定外麵沒有人,蕭冥羽才進來鎖好了房門。“水蜜桃,你怎麽到這來了?”最近犧牲的同誌真是太多了,蕭冥羽真為這個時候還留在南京城裏的組織成員擔心。摘下頭上一頂遮陽帽放在茶幾上,水蜜桃麵色凝重:“禿鷲的事情組織已經知道了,我剛得到可靠情報,燈影同誌今天淩晨也捐軀了。”蕭冥羽沒有說話,燈影的情況,他親眼看到過,坦白說雖然他很難過,但還是覺得對燈影來說,也許,這算是種解脫。沉重地做了個深呼吸,蕭冥羽隱忍著開口:“需要我做什麽?”“你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險,我向組織建議你先撤離南京,組織同意了。”水蜜桃從上裝口袋裏拿出一張船票交給蕭冥羽:“你先去找個借口去上海,然後坐船去香港。”“讓我離開?”蕭冥羽是做好殺身成仁的準備的,結果卻是讓他撤離。“他們還沒有識破我的身份,如果現在一走,不是自曝身份了嗎?”“等他們識破你還走得了麽?”蕭冥羽是水蜜桃到上海後一直親手負責的下線,雖然認識不過七、八個月,但這種在出生入死基礎上所建立起來的同誌感情都是比較深厚的。“你在上海和南京都為組織做了不少工作,成績是很突出的,這個身份能發揮這麽大的作用已經可以了。”有些特工一潛伏可能幾年都找不到啟用的機會,蕭冥羽因為誤打誤撞搭上了長穀川綾子這條線,這七、八個月間已經提供情報或親自參與了多宗對日偽的製裁和破壞行動,可謂功績斐然了。培養一個智勇雙全的特工並不容易,水蜜桃不想失去這位備受他青睞的屬下,所以才想把人暫時雪藏起來保存實力。“我不同意現在撤出!”蕭冥羽還有一個執拗的念頭,就是要親手除掉長穀川綾子來為禿鷲和燈影來報仇。而且,林耀庭還沒有從上海開會回來,他不能就這樣招呼都不打的一個人悄悄離開。“這是命令,你要服從。”水蜜桃的語氣並不官僚,甚至可以說是帶著點關愛的。畢竟禿鷲和燈影是他調來執行這次對近藤幸三郎的製裁任務的,他們還那麽年輕,犧牲得很讓人痛心。蕭冥羽不是真的習慣聽命於人,可他讀懂了水蜜桃臉上想給抗戰保存力量的想法,最後還是選擇了有條件的妥協:“再給我幾天時間,我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就走。”“船票是一周後的,你最多還有七天時間。”水蜜桃拿起遮陽帽扣在頭上,起身站了起來:“到香港下船後會有人舉著寫有接表姐夫的牌子等你,你問他‘舅舅好嗎’,他說‘好,就是想你了’,都記住了嗎?”在心裏重複了一遍,蕭冥羽點頭表示記住了。將人送到門口,水蜜桃又轉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一切小心,我們最近犧牲了好幾位同誌,這是黨國的損失啊!”“我會的,你也保重。”這就是特工,這就是諜戰,每一次的再會,都可能成為不再相會。送走水蜜桃後,蕭冥羽把自己反鎖在經理室裏,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後思考著一個可以除掉綾子的計劃。通過禿鷲和燈影的事,蕭冥羽知道綾子已經很懷疑自己了,所以才會刻意安排自己去看他們受刑。現在他必須要搶在綾子前先下手為強,雖然出於對他身份的顧及綾子暫時還沒動手,但蕭冥羽已經敏感地察覺到這個身份真的撐不了多久了,否則水蜜桃也不會親自跑一趟來動員他撤離。 但,如果綾子死了,那他的危險警報就可暫時解除,大可不必急著狼狽撤離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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