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終端裏傳出的聲音很冷靜,越是這樣,費恩越是覺得驚悚。同事這麽多年,他太了解這個老同學了,艾德裏安表現得越是平靜,後麵的爆發就越是驚天動地。“你冷靜一點,我剛才搜到了新聞——我不覺得在校慶上和最高議院的列席議員打起來是個好主意。”“這是個命令,副手先生。”艾德裏安冷冷道,掛掉了通訊。不,他當然不是去打架的。隻是……艾德裏安坐下來,關掉了新聞窗口。他再一次錯估了鍾晏無情的上限。三年的朝夕相處之後,鍾晏可以當著整個學校的麵,毫不猶豫地對著人工智能說出“我接受”。而現在,為什麽他可以如此坦然地接受母校的邀請?大概在那個人心裏,這段過往早就被拋之腦後,所以才如此心安理得,半點不怕觸景生情。既然如此,他自然不能示弱。這是一個沒有秘密的時代。第二代人工智能“蝶”全麵監控著人類生活的方方麵麵,一切有文明跡象的地方都全天候徘徊著浮空巡邏攝像頭,虛擬社區更不用說,完全被蝶的觸角覆蓋。這個時代安全、便捷、高效,也……無趣。或許隻有一個角落不同。最偏遠的星區,以納維星為主星的納維星區,當今人類文明中唯一一個人類自治區。十年前,納維星區是危險、混亂和落後的代名詞,而今天,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稱它為人類最後一塊淨土。如今的納維星區與艾德裏安·亞特這個名字緊緊聯係在一起。全聯邦都知道,七年前,亞特家族的嫡係大少爺以絕無僅有的破紀錄高分從聯邦最高學府軍事學院畢業,高調拒絕了“蝶”的建議,毅然遠赴納維軍區。那一屆,除艾德裏安自己之外,還有不止一個軍部畢業生追隨他的腳步,一時間主流媒體紛紛痛批艾德裏安害人不淺。與之相反的,低調進入最高議院,效忠於“蝶”的鍾晏成了當時輿論的寵兒。俊美的容貌,沉穩的作風和無父無母的孤兒背景讓他獲得了良好的民間口碑,在議院內部也很受青睞,晉升速度簡直驚人,僅僅七年,他已經位列十二列席議員,成為了聯邦十二個最有權勢的人類之一。與他的晉升速度成正比的,還有民間輿論風向的轉變速度——這些年,虛擬網絡上陸陸續續有人匿名爆出種種黑幕,人工智能不再純粹,而是與少部分位高權重的人類相勾結的陰謀論叫囂塵上。“匿名”這件事在這個時代本身就相當不可思議,有能力辦到這件事的絕不是普通公民,如此更是為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言添上了幾分可信度。無論如何,新成長起來的這一代年輕人並不像他們的祖輩那樣虔誠地信服人工智能,他們之中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希望注重個人隱私,恢複人類自治。如此一來,唯一不受人工智能掣肘的納維星區似乎成了一個理想之地,更不用說,誰都知道,如今的納維星區分議院已經名存實亡,現今納維的無冕之王是納維軍區新上任的年輕總指揮官,一個堅定的人類自治支持者。艾德裏安的人氣水漲船高,很多反人工智能者將他視為偶像,而他與鍾晏的學生時代的瓜葛和決裂舉世皆知,這讓雙方粉絲相見分外眼紅,到了這兩人都已經登上最高位的這一年,虛擬社區裏更是掐得腥風血雨。可想而知,當他們二人一前一後接受了最高學府百年校慶邀請時,全聯邦都沸騰了。這個原本關注度還不如“格羅裏星區發現野生星際巨兔”的校慶活動,瞬間成了最熱話題。時隔七年,鍾晏再一次站在學府星的陸地上。最高學府不僅是一所學校,也是為數不多的人造星球之一。今天,這顆小星球可謂是星光璀璨,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各界風雲人物匯聚一堂,鍾晏還未走進校門,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學長學姐”們。屆數在他之下的,很少有地位高到學校特意發出邀請的,即便是有個別極優秀的後輩……按照當今的輿論趨勢,這些年輕後輩多半是不屑與他這個議員打交道的。但不論年輕人怎麽想,他如今在首都星舉足輕重是不爭的事實,身邊這一群極力與他寒暄的中年人便是證明。鍾晏垂著眸,心緒不寧地與他們周旋,別人看來,他隻是自持身份不願多說,隻有他自己知道……七年了,距離他在畢業典禮結束後一路狂奔,最後隻看到一個人去樓空的宿舍,已經過去七年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不會被故地重遊所影響。不遠處忽然一陣喧鬧,鍾晏抬首看去,隻見幾個穿著黑底金邊軍裝的年輕軍官正往這裏走過來。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挺拔的黑發銀眸的男人,一身軍區最高製式的軍裝襯得他禁欲而冷峻,但他本人卻是噙著笑的,正側頭與走在他右手邊的軍官說話,看上去心情愉快。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學府大門口鴉雀無聲——納維軍區的人到了。第三章 標本店艾德裏安凶名赫赫,剛才還爭搶著在鍾晏麵前露臉的那群人都默默向後退開一步,不想被卷入可能燃起的戰火之中。沒有人敢貿然上去搭話,如今的這兩人已經不是剛剛畢業的毛頭小子,而是兩個隻手遮天的重量級人物,誰都不想圖一時之快,被這兩人中任何一個記恨上。大家心不在焉地在各自的小圈子裏繼續著方才的話題,但有意無意的,視線都在校門口越來越接近的兩個人身上來回打轉。沒有人願意錯過親眼目睹這場好戲的機會,所有人都在等待這兩人時隔七年後的首次碰麵。空氣中的好奇、緊張和幸災樂禍都凝成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鍾晏的一身正裝上。納維軍區的一行人與他擦肩而過,徑直往校園裏走去,為首的男人甚至沒有看他一眼。鍾晏一陣恍惚,他原本以為艾德裏安會對他冷嘲熱諷,或者破口大罵,又或者……他不願承認,在內心深處,他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幻想,覺得也許艾德裏安會過來要求和他談一談,然後兩人就此和解也說不定。他唯獨沒有想過艾德裏安會無視他。七年了,他看過數不清的新聞,隻要有人在艾德裏安麵前提起他,艾德裏安必定勃然大怒,當場發作。以至於有小道消息稱,當艾德裏安坐上總指揮官的位置後,鍾晏這個名字已經成了納維軍區的禁詞。那麽現在,看到了他本人的艾德裏安,為什麽不發火呢?鍾晏了解艾德裏安。他們曾經在一個屋簷下同住,三年裏出雙入對,親密無間,他曾經自認比誰都了解艾德裏安,現在卻不確定了。他認識的艾德裏安是一個被寵壞的大少爺,從不壓著火氣委屈自己。七年太久了,鍾晏已經猜不出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是已經放下了嗎?不屑和他說話?還是真的沒看到他?多半是沒有看見吧。艾德裏安·亞特與鍾晏曾經是親密的摯友,現在是舉世皆知的死敵,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該是擦肩而過毫無關係的兩個人。鍾晏自欺欺人地開口道:“艾德。”他的聲音不大,本以為不會被聽見,前麵的男人卻轉身了。明明和別人說話都是微笑著的,獨獨麵對他時收了笑容。那雙銀色的眸子冰封了一切情感,泛出無機質的冷光。他身邊的副官——鍾晏記得,這是艾德裏安的朋友,與他們同屆的費恩——不動聲色地抓住了艾德裏安的手臂,嘴裏念叨著什麽。鍾晏沒法聽清,艾德裏安卻聽得清清楚楚,費恩小聲道:“別衝動別衝動,現在至少有六個懸浮攝像頭鎖定了你,我確定裏麵有不止一個是直播攝像頭……”艾德裏安不耐地掙開了他的手,道:“鍾晏議員,你應當稱呼我‘亞特指揮官’。”鍾晏麵色蒼白地盯著他,狹長的鳳眼裏流露出不可置信。艾德裏安心中升起一股惡意的快感,他尤嫌不夠,繼續道:“記住了。別再讓我聽見你喊我名字,很惡心。”鍾晏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他說:“好。”可是艾德裏安根本沒有等著聽他的回答,扔下那句話後便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應付了校方的接待人員,離典禮開場還有好一陣,艾德裏安和費恩脫離了嘉賓的大部隊,準備在闊別已久的學校裏逛逛。礙於艾德裏安背後據說能與首都星抗衡的納維軍區,接待人員不是很敢攔他們,再加上所有人員落地學府星之後都經過了嚴格的安檢,校園裏還覆蓋著巡邏攝像頭,料想也不會出事,接待人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沒去管他們。兩人一路閑聊,看似無意地行至人煙稀少的小徑,費恩的目光掃過這條小路盡頭唯一的一個攝像頭,抬手摘了一朵低垂樹枝上的花,繞到了艾德裏安的麵前。”這花還挺好看的,“他示意艾德裏安看他手裏,”叫什麽名字?咱們回納維星也種點。不知道好不好養活。“在他背後的攝像頭拍不到的死角裏,他打開的手心裏有一行用筆寫上去的地址。一切虛擬數據傳輸都不是秘密,隻有最古老的物理方式是最安全的信息傳遞方法。艾德裏安垂眸看了兩秒,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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