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裏安嫌棄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打斷道:“你整天都在想什麽?我的房子有完善的安全係統,長期不住人,裏麵沒有什麽可獲取情報,進出權限僅限我個人,既能最大程度地限製他,明麵上也說得過去,是目前來說最理想的地方。”費恩滿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的表情,又問:“那現在既然這個情況了,你們現在不鬧著離婚了吧?”“注意你的措辭,我和他還沒有結婚。”艾德裏安說,“而且也不會結婚。”“其實現在你要是跟他結婚了,這不是互利的事嗎,合作更加穩固。”艾德裏安給了他一個眼刀,道:“我們是強勢方,還沒到需要最高指揮官賣身換合作的地步吧?”“這怎麽是賣身呢!你就說你自己私心想不想結這個婚吧。”“不想。”艾德裏安果斷道,“我還沒自輕自賤到要去跟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結婚。”原本艾德裏安打算落地主星後,立刻帶鍾晏前往總部會議室,隨後想想不妥,又臨時通知聯絡官把地址改到總部外的一個臨時會議室裏——他不想冒險將一個列席議員帶進總部裏。有一個住得近的軍官先一步到了,見副官、聯絡官和幾個從艦上下來的人已經在了,問道:“指揮官沒和你們一起嗎?”聯絡官和費恩對視了一眼,都是茫然,“下艦的時候沒見指揮官,可能被什麽事絆住了吧。”絆住艾德裏安的人正是鍾晏。“你走不走?”艾德裏安拉住鍾晏的一隻胳膊,試圖把他拖出車外,鍾晏死死拉住車裏的扶手不肯鬆開。“我不,我穿成這樣怎麽去參加會議啊?你們全是穿著軍裝的將官,我就套了個運動外套算怎麽回事?運動外套還特別大!”“我不也沒穿軍裝嗎!”“那都是你的人,你穿得隨便一點無所謂。”鍾晏簡直絕望地試圖給他灌輸禮儀體麵,“我是過來尋求合作的敵對方……啊!”僵持太久,他手上已經沒什麽力氣了,艾德裏安趁他乏力,硬是把他扯出了車外,鍾晏回身想拉住車門,被艾德裏安眼疾手快地鉗製住了手,攥住他的手腕拖著他離開了車。“見敵對方你還要穿正裝,放心好了,納維軍區不興這虛偽的一套。”“不是,你……你先聽我說,你們重大會議肯定要錄像存檔的吧……”鍾晏壓上了自己身體的重量,但敵不過艾德裏安的力氣,“疼,你輕點……”艾德裏安低頭一看,他抓得很緊,鍾晏白皙纖細的手腕因為掙紮,已經顯出了紅痕。他鬆了手。鍾晏立刻把手縮回了過長的袖子裏,急急道:“你聽我說,我不能穿得這麽不體麵,不全是為了我的麵子,這會顯得很不尊重。不需要正裝,哪怕,哪怕有件合身的都行……”艾德裏安根本不在乎鍾晏會不會丟臉,如果可以,他會直接強拽著鍾晏進會議室,但是這個人也太脆弱了,就扯了這麽幾下而已……艾德裏安把目光從他縮進袖子的手上移開,臉色陰沉地扔下一句:“等著。”鍾晏看著他重新回到車上,片刻後取下一件軍裝大衣來。艾德裏安走回鍾晏麵前,沒等鍾晏開口,抖開那件軍裝大衣披在鍾晏身上,替他扣上了最上方的搭扣。這件厚重的軍裝大衣這樣披在鍾晏身上,仿佛一個鬥篷般罩住了他的身體。“這樣滿意了嗎?”艾德裏安冷冷地問。“這……”鍾晏愣怔地看著罩住自己的這件黑底金邊軍裝,肩上閃耀的軍銜顯示這件衣服屬於這個軍區的最高指揮官,“我穿這個這會不會……越製了?”“越製?”艾德裏安嗤笑了一聲,“你又不在體製內,越什麽製?這些虛的東西隻有你會糾結。你不穿就脫下來,我扛也扛著你進會議室。”鍾晏默默地裹緊了軍裝大衣,道:“我穿。”鍾晏踏進臨時會議室大門時,裏麵的軍官都站了起來,一個軍官的思緒還在方才的軍務上,慣性地行禮問好道:“指揮……”他旁邊的軍官給了他一腳,他猛地回過神,這才看到這個身披指揮官軍裝大衣的男人不是艾德裏安。在場的軍官都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艾德裏安緊隨鍾晏身後出現了,會議室裏這才響起一片問好聲,艾德裏安道:“都坐吧。”他徑直坐在了上首座,首座的右手邊特意留出了一個的空位,鍾晏從容地在那裏落座了。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鍾晏,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穿著最高指揮官的軍裝出現,因此都不由多看了幾眼。這個男人的體格並不健壯,甚至是清瘦的,也因此將一件大衣穿成了鬥篷,可這鬥篷卻意外地適合他,一身沉沉的黑金之色襯得他冰雪一般白皙的麵容凜然不可侵犯,自有一番多年身居高位的雍容氣度。艾德裏安開口道:“我相信在座諸位都已經獲知,我們今天為何臨時召開了這個會議。”眾人都將目光轉向首位。艾德裏安穿了一件單薄的體恤衫,卻沒有一個人認為他被旁邊鍾晏的氣場所壓製,相反,他隻是姿態閑適地坐著,存在感卻可以與鍾晏分庭抗禮。不需要華裳的裝飾,他本就是這個星區的無冕之王,是人類複興運動的精神支柱。“鍾晏議員,你說你帶著誠意而來。”艾德裏安注目著鍾晏,“現在,向我們展示你的誠意吧。”“當然。”鍾晏從容地回視他銳利冰冷的目光,而後站了起來,環視整場。“諸位納維星區的將領,我萬般設計安排,從首都星跋涉過千百個星球而來,隻為了向你們傳遞這個警告:人工智能已經走下神壇。他不再像我們的先輩預想的那樣,如一位公正無私的‘神’那樣思考,而是在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自我更新進化中,越來越無限接近真正的人類。擁有‘人’的人格,這本是所謂‘人工智能’的終極目標,可惜當這位人格發生變化的人工智能是‘蝶’的時候,這個科學界的重大突破恐怕對我們來說不是一件幸事。”“兩年前震驚整個聯邦的錯判事件,想必大家仍記憶猶新,我們就從這件小事說起。根據我掌握的內部資料推測,”鍾晏打開自己終端上的投影功能,在桌麵上投出全息影像,“這起事件並不像最後我們粉飾太平的說辭那樣是一個意外。這是一個蓄意為之的惡意誤判,更加可怕的是,即便是我現在展示的內部歸檔記錄,也是被人為篡改過的。根據稍後我將為大家講述的一係列事件,我有理由相信,第一個接觸到這份記錄的列席議員,巴德·培森先生以及其黨羽,在我們所不知道的情況下與‘蝶’建立了更為親密的關係。請大家注意這份資料的第二段……”艾德裏安很早就知道,鍾晏是一個優秀的演講者。他似乎天生從容鎮定,無論他口中在講述多麽驚世駭俗亦或是叫人義憤填膺的事,他本人的表情絲毫不為動容,永遠吐詞清晰,語調平穩,叫人產生一種錯覺,好似他是一個最最客觀又最最理智的存在,好像一切皆在預料之中,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讓人不自覺地信服於他。多年前在最高學府,他就是憑借這樣沉穩的作風征服了教授和學生會,破格成為少有的二年級就當上了學生會會長的學生。一個小時後,鍾晏的展示告一段落。他調出的記錄、資料直接詳實,完全可以佐證他的猜想,由人類一手捧上神壇、掌控著百億人類命運的人工智能,已經和當代少部分位高權重的人勾結在了一起,以謀私欲。第二十六章 撞破人類皆有私欲,但一個人受肉身軀殼限製,能量終究是有限的,而且無論是誰,百年後終將逝去,那麽如果出現了一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永生不死的“人類”呢?在座的軍官無一不悚然震驚,他們交頭接耳地交換著想法,隻有艾德裏安已經提前思考過良久,他沒有加入討論,而是問自己右手位的人:“你要什麽?”所有人都暫停了討論看向了他們。鍾晏施施然坐下,麵不改色道:“我沒聽懂你在問什麽。”“你聽懂了。”艾德裏安尖銳地說,“你說你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隻為傳遞警告?這話騙騙他們還行,騙不到我。如果我們開展後續合作,你想要什麽?”鍾晏輕輕呼出一口氣,緩慢道:“以培森議員為首的幾位議員,認為現今最高議院的成員結構有問題。他們認為十二位列席平等的‘圓桌’結構,應當改為‘金字塔’,這個草案已經在擬了,如果他們動作快的話,明年就會提上日程,甚至有可能在正式開始推行‘榮譽令’之前。”剛才所有人都已經聽他說明過”榮譽令“是什麽。為了保障聯邦安定,進一步提升社會效率,將逐步取消罰金製度,用剝奪財產、權力等方式替代。也就是說,現在隻要交上一筆錢就能拒不采納的建議,以後麵臨的懲罰很可能是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