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裏安拂開費恩搭在他肩上的手,對他道:“你先走吧。”這就是要和鍾晏單獨聊的意思,費恩識趣地說:“行,那你們聊著,我先走了。”丟下這句話,他又看了一眼鍾晏從袍子裏伸出來的那段細長雪白的手腕,再看看艾德裏安一臉風雨欲來的表情,忍不住又小聲道:“你悠著點,別給人打殘了,我們還指望著跟他裏應外合呢。”艾德裏安瞪著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有數,快點滾。”眼見費恩離開了,鍾晏以為艾德裏安總算要和自己說話了,可是他一言不發地大步向停車場方向走過。“等等,”鍾晏跟上去,鍥而不舍地重複問道,“剛才你們是在聊別的什麽人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我真的以為隻剩你在裏麵,我沒注意西斯特也沒出去。他說他要給誰當伴郎?”艾德裏安走在前麵,仿佛根本沒聽見他在說話,很快鍾晏也喘息急促到說不出話了,艾德裏安走得太快了,他的體力直線下降流失,他試圖讓艾德裏安走慢一點,但這一次艾德裏安沒有再遷就他,有那個警告在前,他也不敢再去拉對方的衣服,隻能時不時小跑幾步艱難地跟在後麵。等到了車前,艾德裏安拉開副座的車門,不等趕上來的鍾晏說什麽,粗暴地一把將人塞了進去,然後自己繞回駕駛座,打開駕駛係統,推滿動力發動了車。鍾晏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心髒狂跳著沉向深淵。艾德裏安不會因為他意外聽到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八卦發這麽大的火,這樣的反應,鍾晏幾乎肯定了,西斯特口中那個“求婚沒求成”的人就是艾德裏安。艾德裏安跟誰求婚失敗了?這怎麽可能!這個男人擁有強悍的軀體,英俊的麵孔,手握重兵,聲名鼎盛,就算拋開這些都不談,鍾晏也曾見識過艾德裏安是一個多麽溫柔的人。為什麽會有人拒絕這樣完美的人?明明……明明他當年,隻為了維持住和艾德裏安的那份友誼,就已經拚盡了全力,到最後還是落得一個慘遭拋棄七年的下場,可是居然有人得到了艾德裏安如此珍貴的、隻獻給一人的心嗎?鍾晏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他拚命地想要護住自己手裏這一捧水,可是隻能眼睜睜看著水從指縫裏流走的時候,有人得到了永不幹涸的大海。怎麽可能……鍾晏在混亂的思緒中試圖思考,怎麽會有人配得上艾德裏安的真心呢?他們在學校裏的時候,正是快要二十歲的好年紀,即便那時候艾德裏安表現出來的政治傾向離經叛道,不顧這些向艾德裏安表白示愛的男男女女也還是不少,鍾晏從未對那些人有過什麽特別的感覺,他知道艾德裏安會拒絕的,在他看來,那些人遠遠配不上艾德裏安。沒有人配得上艾德裏安,可是西斯特對艾德裏安說,不就是求婚沒求成嗎。到底是誰,什麽人……鍾晏不得不承認,在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個瞬間,他的腦子裏就有一個瘋狂的、虛幻的猜測。不,這甚至不是個猜測,是一個從第六感中升起的念頭,他任憑這個念頭懸在自己的心裏,連碰不都敢去碰,竭力試圖忽視它。絕不可能,因為如果這是真的,他會墜向萬劫不複的悔恨深淵。艾德裏安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他們進入艾德裏安的私人住宅。納維的主星全名納維蘭德,簡稱納維星,納維星區由此命名。這是納維星區體積最大的一顆星球,光論星球表麵麵積的話,比首都星都要大上一些,但和寸土寸金的首都星不同的是,納維星是一個全民皆兵的軍事化管理星球,納維軍區總部坐落於此,輕易不對外開放登陸,而且因為人口密度過低,還有很多地方都荒無人煙。艾德裏安的私人住宅就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當初看中了這個後院自帶一片廣袤草場的複式樓,但其實買下來之後住的機會很少,多數時候他都直接睡在總部了。但鍾晏這個時候根本顧不上奇怪艾德裏安的私人住宅為什麽仿佛剛剛裝修好的樣板房,毫無人居住的氣息,他脫下艾德裏安的軍裝大衣掛好,急忙攔住準備丟下他出門的艾德裏安。“滾開!”艾德裏安一身戾氣,鍾晏不肯讓開,他伸手揪住對方的衣服,其實是他自己的外套,一把將人扯開摔到沙發上。鍾晏見他要走,顧不上別的了,撲過去抓住了艾德裏安的衣服。這個舉動徹底引爆了艾德裏安一直在壓抑的怒火。他轉過身猛地推將鍾晏推到牆上,鍾晏感覺後背大力撞擊到牆壁,還沒覺出疼來,艾德裏安充滿壓迫感地欺身貼上,掐住他的下巴抬起強迫他抬頭和自己對視。“我跟你說話你當聽不到是嗎?我下午說了什麽還記得嗎?再敢扯一下我的衣服,我廢了你的手。”“沒關係……沒關係,你拿去好了。”鍾晏被那個可怕的猜想折磨得快要瘋了,他必須馬上就確認,一秒都不能等了,他近乎卑微地懇求,“我的手,你拿去好了,但是你告訴我,你們剛才說的是什麽,你和誰求婚?告訴我吧,求你了……”艾德裏安冷笑道:“你猜不到麽?看你這麽激動,不像是沒猜到的樣子啊。”鍾晏腦中轟鳴作響,他懷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小聲地問:“是……是你們軍區的什麽人嗎?這幾年,你喜歡上了一個人,是嗎?”“不是。”艾德裏安殘忍地說,“不是這幾年,是八九年前,我愛上了一個騙子,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最愚蠢的事,我會一輩子記得這個教訓。好在,最後我還沒來得及求婚,騙子就按捺不住原形畢露了,我也算躲過一劫。”鍾晏腦中一片空白,艾德裏安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寒冰一樣刺骨的眼神直直紮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裏,攪得那裏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不可能,怎麽可能!他都,他都幹了什麽,錯過了什麽……鍾晏囁嚅著問道:“什麽時候……你原本準備什麽時候……畢業後?”“畢業典禮上。”艾德裏安說,這把刀一直插在他的傷口上,如今他親自將刀拔出來當作刺敵武器,自己的傷口也被扯開,鮮血四濺,“那天,求婚戒指就在我的校服口袋裏,手拉禮花在費恩手上。我等在禮台的台階下,原本你拒絕職業建議,走下禮台之後,我會向你單膝跪地,問你願不願意一輩子跟我在一起。”鍾晏的眼眶泛紅,“你怎麽不早說,你怎麽不……”艾德裏安凶狠地說:“早說?鍾晏,不要跟我說你一點都沒看出來!我對哪個人像對你那麽好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鍾晏喃喃道,滾燙的液體從他的眼中簌簌而下,“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朋友?哪有人整整兩年多,上趕著給自己的朋友洗衣做飯,照顧飲食起居,半點怨言都沒有的?你一直在刻意誤導我,讓我誤以為自己不是單相思,讓我誤以為隻需要捅破窗戶紙就可以皆大歡喜!”“朋友……朋友不能這樣嗎?”鍾晏惶然無措地說,“我隻是想對你好一點,比你別的朋友對你好,這樣你就不會不要我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朋友不能這樣,沒有人教過我……”艾德裏安冷冷道:“這個時候還要裝可憐,你覺得我信嗎?”鍾晏滿臉是淚,他咬牙攥住了艾德裏安的衣襟,看進那雙銀色的眸子裏:“我告訴你,你怎麽恨我我都認了,隻這一點!我這一生,說過無數的謊,為了能出人頭地,我從小騙孤兒院阿姨,騙檢查員,騙老師同學;長大了,我騙同事,騙媒體,騙天下人,可是我唯獨就是從來沒有騙過你艾德裏安·亞特!”第二十八章 後院池塘“容我提醒。”艾德裏安不為所動地說,“上學的時候,至少有不下十次,你病到不能去上課還跟我說‘沒事’。就在半個月前的夜裏,你燒到三十九度但你跟我怎麽說的你還記得嗎?”鍾晏難得說話凶狠,可惜就那麽一次爆發,說完那股狠勁就下去了,他抹掉了自己的臉上的眼淚,低聲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我們現在說的是帶有主觀目的的惡意欺騙。我是有很多事,很多想法沒有說,但是我從來沒有想要利用你……沒有你說的那些,刻意誤導,也不是想要裝成什麽樣。”他說著垂下眸,苦笑了一下,“本來沒有想解釋的,說了你大概也不信……我沒有過朋友,你是第一個讓我喊你名字的同齡人。後來第二年分院了,軍事學院的學生都搬走了,你說你不走,寧可每天多花一個小時在路上。從那以後我每一天都小心翼翼地,說每句話之前都要想一想你會不會不高興,但同時也很惶恐,生怕哪一天你有了更好的朋友,或者我哪裏讓你不高興了,你就走了,所以我打掃洗衣做飯全都包下來,想要討好你,讓你不要走,我不會別的了,我……我沒看出來……對不起,我沒看出來……”艾德裏安鬆開了對鍾晏的鉗製,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話裏第一次沒有了針鋒相對的怒意:“你就一點沒感覺嗎?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那三年我沒對你紅過一次臉。”“我以為你脾氣特別好,而且以為你對別的朋友也那樣。”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自己的殊榮,鍾晏一點都不想笑,隻想哭,“我根本沒敢妄想過這個,你能一直把我當朋友,別不要我,我就很慶幸了,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一點知道……”“如果你早知道,你會拒絕我嗎?”鍾晏矢口否認:“我怎麽可能拒絕你?”艾德裏安追問道:“那麽你會在最後拒絕‘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