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裏安衝到樓下,通向後院的門鎖著,但是旁邊的窗戶開著,他記得很清楚,這扇雙開大窗戶原本是關著的。淩晨,鍾晏在後院幹什麽?艾德裏安回想起了他離開家門前的最後一句話,臉色驟變,打開後門衝了出去。這個複式別墅的後院很大,穿過了兩排遮陽用的高大喬木叢後,就是一片開闊的草地,一側還有一個不小的人工池塘。遠遠的,艾德裏安就看到池塘邊有一個人。鍾晏全身濕透地坐在那裏,他的鞋脫在岸邊,冬季的夜風輕輕拂過,冰涼的運動外套貼在身上,他克製不住地在發抖,可仍然堅持又下了水。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去了,但這一次,忽然有個聲音炸雷一般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鍾晏!別!”艾德裏安怎麽回來了?鍾晏驟然一驚,匆忙轉身,沒料到忽然腳底踩空,一個不穩摔進了水裏。冰涼的池水沒過了他的口鼻,他痛苦地嗆進了幾口水,疲憊的身體沉沉下墜。意識飛速遠離間,隻聽見水花炸響聲,隨即有一雙溫暖有力的胳膊在水下環住了他,托住他重返人間。第二十九章 高燒鍾晏感到胸腔炸裂般的疼痛,他睜不開眼,黑暗沉重地壓住了他。這時,有人掐開了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一雙溫暖的柔軟之處印在他冰涼的唇上,接連不斷地給他渡進了生的氣息。(注)“咳……咳咳……”鍾晏嗆咳起來,方才沉寂下去的胸膛重新劇烈起伏,艾德裏安鬆了一口氣,把他半扶起來讓他咳出方才嗆進去的幾口水。意識回到身體裏,這才覺出徹骨的冷來。鍾晏尚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往身邊溫暖的熱源靠,艾德裏安見他整個人都哆嗦著縮進了自己懷裏,幹脆就著這個姿勢將人橫抱了起來,大步往房子裏走。“對,對不起。”鍾晏瑟瑟地在他懷裏顫抖,冷到牙齒打顫,說話都不順,“我沒想,給你,添麻煩的。我以為你今天不、不回來了……”“我不回來你就大冬天跳進水裏!”艾德裏安自認是個自控力超強的人,可是但凡遇到和鍾晏相關的事簡直壓不住火,“這次跳水,下一次我回來會看見什麽?跳樓?你不要住樓上了,一樓那個臥室以後就是你的臥室。”一樓隻有一個臥室,主要功能區域,廚房之類的都在一樓,艾德裏安偶爾回家住的時候,不想上下樓跑,圖省事就睡那個房間,在開口說這句話之前,那裏勉強可以稱作是他的臥室。鍾晏一頭黑色碎發都濕透了,他濕漉漉的頭無力地靠在艾德裏安同樣濕透的胸膛上,小聲地順從道:“好……對不起。”鍾晏和艾德裏安旗鼓相當地起口舌之爭時,艾德裏安能吐出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來攻擊他,可是他現在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艾德裏安的那些話堵在喉嚨裏,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了。真要追究起來,他也知道是他剛才喊了一聲鍾晏才會滑倒。再往前追溯鍾晏為什麽要趁他不在家下那個池塘……艾德裏安沉著臉將他抱進浴室裏,在門口的虛擬屏上迅速做了設置,鍾晏坐著的浴缸裏快速充滿了溫度舒適的熱水,蒸騰的熱氣氤氳而起,緩緩撫平了他的顫抖。見他緩過來了,艾德裏安留下他自己洗澡,自己也去樓上浴室草草衝了個戰鬥澡,然後開始滿屋子找應急的藥箱。他實在太清楚鍾晏那破體質了,一會兒是一定會爆發的。最高學院所在的學府星雖然號稱是純仿真無人工幹預天氣係統,但到底選擇的是最溫和友好的氣候來模擬,就算是這樣,當年艾德裏安也特意訂了科學學院出品的天氣預報,隻要氣溫一有點風吹草動,他就要如臨大敵,給鍾晏不停加衣服、吃預防食補。三年來千防萬防,鍾晏還是中招過好多次,艾德裏安經常感歎,一個人到底要經曆怎樣的成長過程,才會有這麽差的免疫力?現在他倒是窺到了冰山一角。從小隻攝入大量的碳水化合物果腹,蛋白質和維生素都少得可憐,長到大一些倒是有機會吃高檔餐飲改善夥食了,偏偏受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所限,胃口小,一頓飯隻能吃同齡人一半的量,這樣能身強體健就有鬼了。艾德裏安在書房裏翻到了那個應急藥箱,好在幾個月前房子年檢時剛換過一次藥,都還沒有過期。等到鍾晏裹著浴室裏幹淨的浴袍走進一樓的臥室之後,就見艾德裏安已經坐在裏麵了,他麵前的桌麵上散著一堆剛剛拆盒的藥丸藥劑和一次性注射類藥物。“進被子。”艾德裏安簡短地命令說。話音剛落,隻聽他手腕上的終端外放擴音器裏傳來一個疑惑的男聲:“……什麽?”“不是說你。還有什麽別的可以用嗎?我剛看到一盒的症狀描述很像……”“我剛才說的這些劑量已經很大了,指揮官。”鍾晏鑽進被子裏,總算聽出來這個有點耳熟的男聲是誰——納維軍區的首席醫療官尉嵐。已經是淩晨,想必對方又是從睡夢中被艾德裏安的通訊叫醒,但他的聲音聽上去一如既往地清醒鎮定:“您不要擅自加大藥量,再多容易引起強烈副作用。也不要擅自給患者服用別的同效藥物,有些會有相互衝突,影響藥效。”“好吧。”艾德裏安勉強把手裏的那個藥盒放下了,“有什麽情況我再聯係你。”鍾晏見他掛了通訊,慢吞吞地問:“給我吃的預防性的藥嗎?”“不然呢?”艾德裏安沒好氣道,他走過去給鍾晏提了提被子,又掖好邊角,確保他完全被裹好,就隻剩下眼睛額頭露在外麵,“等著,不要亂動,我去給你倒水吃藥。”“我沒有找到。”鍾晏沒頭沒尾地說。他的聲音悶在被子裏,有些模糊。艾德裏安下意識地問:“什麽?”“戒指……沒有找到。”鍾晏失落的說,“你是什麽時候扔的?這種仿生水池不是……不換水的嗎?我摸遍了所有角落都沒有,是不是之前質檢的時候不合格換過水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大概是見艾德裏安的臉色不太好看,又道:“我不是想偷你的戒指,我隻是想看一眼,看一眼長什麽樣……對不起,你別生氣……”他們半個月前在學校裏重逢時,鍾晏全然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今天卻說了很多的對不起,可艾德裏安卻沒有享受到勝利感。扔到了池塘裏,隻不過是他隨口一說罷了,他沒料到鍾晏會當真,也忘記了是有窗戶可以通向後院的,最重要的是低估了……這件事在鍾晏心裏的重要程度。鍾晏未必沒有想過,當時他急著要出門辦事前隨口拋下的一句話是真是假,但是為了那麽點可能性,他還是不顧一切地盡全力去找了。艾德裏安心裏不可抑製地疼了起來,這疼痛不尖銳,但足夠叫人不能忽視。“我沒生氣。”艾德裏安盡力和緩地說,“別胡思亂想了,我去倒水。”看著鍾晏一聲不吭地吃下了所有藥,艾德裏安拉過桌邊的椅子坐在他床邊,鍾晏疑惑地看著他。艾德裏安不太自在地說:“我給你守一夜。睡吧。”很多年前,每逢鍾晏病得厲害,都是艾德裏安給他守夜。“沒事的。”強力的安眠成分迅速發揮了作用,鍾晏的眼睛半闔,幾乎已經陷入了夢鄉,他喃喃道,“我沒事的,你快去睡……明天,你明天早上還有課呢……”大量的預防性藥劑服下去,鍾晏仍然在清晨到來前起了高熱。被子已經在掙動間散開了,艾德裏安一直將他的手腳往被子裏放,但鍾晏體溫過高,在昏睡中一直鍥而不舍地試圖掀開被子,艾德裏安最後隻能用被子將他卷了卷,自己半坐到床上將他連人帶被子單手抱在懷裏,這才空出了一隻手操作終端。鍾晏在他懷裏不安穩地小幅度掙動,喃喃囈語:“我的,我……”“什麽?”艾德裏安問,擔心他是想喝水,將他向上抱了抱,附耳貼到他唇邊。隻聽鍾晏模糊不清道:“……我有過……我的大海……找不到了……沒有了……”大海是什麽?艾德裏安百思不得其解,蓋章確定了這是夢話,再次撥通了尉嵐的二十四小時工作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