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斯達本壓不住火地說,“我說你去年怎麽費那麽大力氣都要去納維星區——搞了半天是為了攀上了我孫子,好背靠他身後的納維軍區。你一到納維就扔掉了拜耳,可笑當時我還聽了你編的那套先被星盜劫持後被納維軍區軟禁的瞎話!”“那些都是真話。”鍾晏見他上了火,語帶安撫地說,“最初我確實是被他……們,軟禁了,原本我早該回來了,可恨巴德·培森和屈永逸橫插一腳,刺殺納維的指揮官倒把我也卷了進去,別說回來了,差點連命都交代在那裏。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一攪合,‘榮耀令’宣布時我不在首都星,倒是能撇個幹幹淨淨。”斯達本聽了這話冷笑連連:“你光撇幹淨自己有什麽用?你是列席議員,最高議院的十二個最高代表之一,現在最高議院的威信都搖搖欲墜了,覆巢之下,你還指望自己能做那個完卵嗎?真是目光短淺!”“您教訓得是,我自然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也不打算看著這個巢傾覆。若是真的目光短淺,首都星有難,我自躲在納維就好了,何必在這個節骨眼趕回來呢?我回來……自然是來力挽狂瀾的。”斯達本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就你?力挽狂瀾?”鍾晏被他質疑了能力也毫不動怒,仿佛沒聽見一樣繼續道:“我準備召開一個圓桌會議,這個會議上我們將要對我的議案進行表決,全程將會麵向全聯邦進行直播,以此安撫現在動蕩的軍心和民心,挽回我們的民間支持率。”“你的什麽議案?”“彈劾議案。”鍾晏淡淡道,“彈劾對象是人工智能‘蝶’。”斯達本甚至愣了兩秒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不由霍然站起,雙目圓瞪,怒罵道:“大逆不道!你果然和納維的人勾結在了一起!你想要廢掉人工智能?”鍾晏施施然坐著,“亞特議員,您冷靜一點。我要是真的這麽想,還來找您商量幹什麽呢?這不是討罵嗎?我說的是一個破而後立的辦法。目前這個局勢,平民們對‘蝶’怨念頗深,軍隊也不願再效忠,再不采取措施,怕是我們這個最高議院很快就要名存實亡了。一個聲勢浩大的彈劾案,是目前來說最順應民心的,最好的安撫劑,他們不是想要‘蝶’下台嗎?我們就彈劾給他們看。不管到最後彈劾成不成的……反正,到那時候這沸沸揚揚的民情早就被安撫下來了,事情的熱度也早已冷卻了,彈劾不成,但是我們仍舊看到了現有體係的一些缺漏,誠懇承諾很快會出台新政整改,這事不就過去了嗎?”斯達本仍舊站著,他居高臨下地用懷疑的眼神打量鍾晏,鍾晏巍然不動地坐著任他打量,不多時斯達本開口了問的卻不是彈劾案:“這次納維軍區出兵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全程都清楚。”鍾晏笑起來,似乎有些壓不住得意,“您外孫當真是不防著我,這還要感謝培森議員,叫我誤打誤撞地救了他一命。”斯達本厲聲質問道:“你都清楚,為什麽不提前給首都星送信?!如果搶先出兵,我們這邊控製住學府星上的人,局麵就不會這麽被動!”“也許吧。可是首都星如果不陷入這個局麵,我還怎麽‘力挽狂瀾’呢?要是我不能提出這個彈劾案,那我在民間的威信,也樹不起來啊。”鍾晏的眼神漸漸冷下去,“亞特議員,不要怪我心狠,先給病再給藥,變著法給自己立功——培森議員很快就要提出改革了,您不會沒有聽到風聲吧?他這次幫著‘蝶’起草策劃了‘榮耀令’,‘蝶’多半會支持他的改革,等到圓桌結構變成了金字塔結構,再加上人員削減……最高議院哪裏還有我立足的地方?我說這話您不要生氣,您畢竟退了,在議院內的影響力正在下降,怕是保不住我的席位吧?可是彈劾令之後就不一樣了,民眾們會認為我體恤民心,最高議院也要記我一功,到時候,我才算真正立穩了,誰也別想再輕易動我。”斯達本慢慢坐回了沙發上,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年輕人有野心,隻不過欠缺背景和資曆,在他當時看來,還缺了點狠勁和手段。當年他正是用這些拿捏住了鍾晏,沒有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鍾晏看起來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他擺弄了這麽多年,私下裏恐怕從頭到尾和他都不是一條心。“你做了這麽大一個局,把‘蝶’都算計進去,隻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由著天下人來辱罵‘蝶’,真是叫人不齒!”鍾晏聽了這話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斯達本瞪著他,他告罪道:“抱歉,我隻是忽然覺得,在某些方麵,我先生和您還是挺像的,真不愧是您帶大的。”亞特一族一直以“忠誠”為豪,隻不過斯達本效忠於人工智能,而艾德裏安將自己的忠誠獻給了真理和大義。不過這些他就不準備和斯達本探討了,斯達本已經一臉被冒犯的樣子,想來剛才那話要是被艾德裏安聽見肯定也是要跳腳的,幸好這對爺孫相看兩厭,也沒什麽機會見麵對質。斯達本把這當成侮辱,反唇相譏道:“你這行事風格,和我的老對頭培森倒是像,你沒能繼續跟著他辦事倒是可惜了。”鍾晏垂下眼眸,沒有否認:“是嗎?我也覺得挺像的。所以說……一山不容二虎啊。他容不下我,我必須鋌而走險了。來找您,就是想要與您分一杯羹的。我畢竟年輕,驟然提出來這麽個彈劾案怕是不會有人敢支持,再者說,就是真能進入投票階段,十二個人是雙數,萬一平票怎麽辦?而且現在圓桌上培森議員資曆最老,難免會被他主導節奏。我想,不如請您出山來主持這個投票,把大局牢牢掌握在我們這一邊。您是最近的一個退休的列席議員,老當益壯又素有威信,對外也解釋得過去,您覺得如何?”斯達本消化了一會兒鍾晏說的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不一會兒他提出質疑道:“太冒險了,這可不是兒戲,當著全世界的麵直播,萬一投票結果真的成了呢?”“怎麽會?”鍾晏搖頭笑道,“十二列席議員裏,我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法勒·卡曼那個人有可能投讚成票,另外兩個我們不清楚態度的中立黨,就算他們都投讚成票好了,剩下的不是培森一黨就是我們這邊的人,怎麽可能出讚成票?說到這個,投票結果一邊倒可不行,既然是直播,在公眾麵前做個姿態,這裏麵的文章可大了。投票是匿名投還是實名投,如果實名投票,順序怎麽安排,我們是否有必要安排兩個人投讚成票,提出議案的我本人有沒有必要投讚成票……這些,還都要仰仗您的指教。”斯達本的氣總算順了一些,他冷哼了一聲,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鍾晏也不催,耐心地陪坐在一邊,片刻後隻聽斯達本冷不丁道:“我剛才氣得都有些糊塗了。你這個事能成,全靠納維軍區把水攪渾了,這也就是前幾天的事,短短幾天之內,你就定好了這麽大一個足夠影響你一生仕途的局?鍾晏,我還算了解你,你是個謹慎的人——該不會這是個陰謀,這一套是你和那個不孝子合起夥來臨時編出來的吧?”“您說哪裏的話。”被正中了真相,鍾晏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我自然是很久之前就布下了這個局,不然您覺得……”古話說,最厲害的謊言是三分真,七分假,對付斯達本這樣老謀深算的人,隻露三分真顯然有些不夠了。“不然您覺得,怎麽會這麽巧,‘蝶’就認定我和亞特指揮官互為最佳配偶呢?”斯達本詫異地看著鍾晏,鍾晏笑了笑:“您想不想知道,我原本被匹配到的是什麽人?”第七十九章 子承父業斯達本用探究的目光看著鍾晏,似乎在評估他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鍾晏挑眉問:“您不想知道‘蝶’原本給我的建議是什麽嗎?您是對這事不感興趣,還是說……其實您早就知道了?畢竟那個人和您的血緣關係好像也挺近的。”如果說剛剛斯達本臉上的詫異多少有幾分是裝出來的,現在他才是真正的變了臉色。剛才鍾晏主動暗示他和艾德裏安的匹配是他自己動了手腳,斯達本麵上驚訝,心裏卻沒信幾分,因為對於鍾晏的婚姻匹配這事,他多少還算知道一些內情,鍾晏說的有可能是根據結果編造過程的謊話罷了,但是鍾晏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證明他是真的知道了,也是真的介入了自己的婚姻匹配。斯達本的臉色變幻了幾番,最後冷笑道:“原來如此,你果真從去年就開始布局了……宣布你的最佳配偶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孫子的時候,我還當是中間出了什麽差錯,原來不是出了差錯,是你主動去找了‘蝶’,要求他把你的匹配對象換成了那個不孝子。”“是。我去年為這件事去了第九層,當我說明來意之後,‘蝶’告訴我,他原本已經有一個給我的最佳人選了,我一看那個人姓亞特就明白了……恐怕那不是‘蝶’挑出來的最佳人選,是您挑的吧?”斯達本沒有否認。他退位之後,很快就與鍾晏達成了合作,然而自己的嫡親繼承人跑路了,鍾晏又是一個外人,總不可能要他來繼承亞特家,而且鍾晏那時候是年輕無勢,隻能依仗他不錯,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他必須想一個辦法,將鍾晏牢牢與亞特家捆綁在一起才行。鍾晏是一個孤兒,沒有別的親人,綁住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婚姻。最高議院的大樓一共有九層,第八層是圓桌會議專用的地方,隻有列席議員和他們的第一助理能上去,第九層更加鮮少有人踏足了——世人都傳,第九層就是“蝶”的本體所在的地方。不管是不是,第九層都隻有十二列席議員有權限上去,而斯達本退休後的第一年,因為遲遲沒有人接替空缺的位置,他的權限暫時沒有被頂掉,借著兩次返回議院處理交接殘留公務的機會,斯達本與“蝶”密談過兩次。這件事在最高議院不是什麽秘密,那之後不久鍾晏就上位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覺得斯達本這兩次是在向“蝶”舉薦鍾晏罷了,事實上,隻有斯達本自己知道,“蝶”對忠心耿耿的亞特家向來寬宥,第一次就應允了他的舉薦,第二次他再去找“蝶”,是為了鍾晏的婚事。那時候鍾晏年紀尚輕,隨著人類壽命的拉長,婚嫁年齡也在後推,三十歲結婚屬於比較正常的年紀,對於那時候的鍾晏來說似乎有些早了,況且,他剛剛將鍾晏推上席位,轉眼“蝶”就宣布他和亞特家的繼承人之一是最佳配偶,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不管是民間還是在議院裏,說出去都不好聽,不妨拖個幾年。這事就這麽說定了,“蝶”承諾將會從亞特家的小輩中給鍾晏擇偶,斯達本這兩年裏委實好好地籌備了幾個方案,把家族裏適齡的男女後輩的情況都摸清楚了,不管到時候“蝶”選出的是誰,他都能把控住狀況,可是他怎麽都沒想到,那個人會是艾德裏安。雖說艾德裏安確實也是亞特家的小輩,“蝶”確實遵守了承諾,可是斯達本廢寢忘食地琢磨了幾天也拿不準這一招的深意,後來鍾晏過來主動請纓說要去納維星區一探究竟,他才多少有些肯定:應當是和納維星區僵持太久,“蝶”也開始著急了。這就是為什麽當時鍾晏提出來的方案似乎有些不合理和冒進,斯達本還是大力支持了,他以為鍾晏的行為背後是“蝶”的授意。斯達本自己把前因後果理順了,這才說:“你去請求‘蝶’把你和那小子配到一起,‘蝶’居然也答應了。”“那時候大家都說我是您的傀儡,我這個列席議員當得如同虛設,我請求他給我一個為首都星打破僵局、建立政績的機會。”鍾晏一笑說,“我這不是做到了嗎?”斯達本諷刺道:“不錯,可不是打破僵局了嗎?這都快成死局了。為首都星打破僵局是假,你急於為自己堆砌政績才是真。”“死而後生,不破不立啊,對首都星也未嚐不是好事。”鍾晏漫不經心地說,“那麽您怎麽想呢?”“我不屑與你分一杯羹,但是……”斯達本緩慢地說,“我也不會對‘蝶’見死不救。我們來談談具體細節吧。”成了。鍾晏心底鬆了一口氣,麵上微微一笑,將整個彈劾案的計劃娓娓道來。在納維星區養傷長達數月的鍾晏回來了,首都星最高議院裏的氣氛變得詭譎起來。這位列席議員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和納維軍區的老大結了婚,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的婚後關係——至少他們想要展現給世人看的婚後關係——還挺和諧的,也就是說鍾晏的背後有了納維軍區撐腰,而且在這個議院被全天下指著鼻子罵的節骨眼上,鍾晏因為長期不在首都星,再加上第一時間發表聲明撇清關係,民間對首都星的怨氣竟絲毫沒有波及到他的身上。更加讓人看不懂的是,這位鍾晏議員回到首都星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訪了亞特家主,這一去就是一整個白天都沒有出來,直到天色已黑,他才出了亞特宅,第二天才重新回到議院上班——亞特家和亞特指揮官應當是公仇加私仇,勢不兩立的,那麽久的時間,鍾晏和老亞特都說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