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住肚子,齒門緊咬,渾身顫抖,目光卻冷冽。羽鴻意冷笑著問,“你又是否有資格……成為我的孩子呢?”他的另一隻手扣在地上,扣得指節都成了白色,泥土都被扣進了指甲縫裏。“不是什麽東西都有資格成為我的孩子的。”羽鴻意道,“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是洛蘭-阿修米亞……赫貝爾大陸唯一的王……我的身邊不留弱者。”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隻巨蛛正在朝他這邊靠近,是之前沒有被慎思殺盡的漏網之魚。它發現了落單的羽鴻意,伸出猙獰的口器,猛地朝地上這蜷縮成一團的身影襲來。猶如電光石火,前一刻還插在那蛛王體內的獸角,這一刻已經被抽了出來,又狠狠從此蛛口器正下方捅入。巨蛛停下了動作,時間宛如靜止了。直到羽鴻意再度將獸角抽出,握在手中,這巨蛛才一下子塌了下來,砸在邊上,害羽鴻意被泥土濺了一身。羽鴻意所謂的弱者,不是武力上遜色之人。人都有潛力,隻有很容易就死掉的,才叫弱者。弱者總會離他而去,他也曾為此痛徹心扉,現如今卻已經麻木。唯有能在困境中掙紮留存之人,才是他所需要的。晴思如是,慎思如是,這個孩子亦如是。“孩子啊……若你離我而去,不是我的損失……是你我無緣。”第19章 慎思不知道自己在奔跑中過了多久。他沿著那些巨蛛襲來的方向一路而去,被一堆又一堆新冒出的巨蛛圍堵襲擊,身上的傷口拉了一道又一道,不多時就變成了一個血人。但他的腳步從未停過。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東西,不知道身上這種黏糊糊的感覺有多少是自己的血又有多少是那些東西澆到他身上的汁液。他還曾不慎被蛛網粘上,於是將那整塊皮都切了下去。到了後來他是麻木的,隻依靠本能行動。思考因為失血變得困難,他便幹脆放棄了思考。反正,在他的心裏,他會死在這個地方。死亡是可怕的,但和一輩子的自責相比,也就不那麽可怕了,不是嗎?不……不是的啊……明明已經決定赴死,卻不停有東西在慎思耳中細語,告訴他,他是應該活下去的,無論如何也應該活下去。哪怕一無是處,哪怕一事無成,哪怕躲躲藏藏,哪怕一輩子是個懦夫,他也應該活下去的。為什麽?之前路上羽鴻意的那段對話,忽然從他腦子裏冒了出來。“隻有我活下來了。”“這是你自以為命大的理由?是你炫耀的資本?”“不,這是我所背負的。”是啊……所背負的……誰又沒有所背負的?誰又不是肩膀上壓著別人的命才活到現在的?活下去,他背負了太多,必須活下去……但是,已經不想再失去了……到了後來,就連這種事情,慎思也已經無法思考了。他的腦子裏像走馬燈一樣晃著畫麵,仿佛過去的記憶不停被翻弄。最後有兩個畫麵定格在了眼前,無論如何無法被抹消。第一個,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男人渾身裹著黑衣,身形十分精瘦,落在慎思眼中卻仿佛山一樣高大。他擋在慎思麵前,將一切都擋在了慎思的視線之外。哪怕一道尖利的爪刺從前胸穿到後背,鮮血濺了躲在後麵的慎思一臉,這個山一樣的背影也從未動搖。十年之前,五歲的慎思第一次知道何謂山林。就是這個帶血的背影,護住了他離開那片山林前的最後一個時辰。他來到新的國家活了下來,那個如兄如父的強大男人卻被永遠留在了山林裏。另一幅畫麵,是在那之後不久的事情。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站在那兒,看著慎思仿若行屍走肉般的模樣,咧開嘴角露出傻氣的笑,將手中那塊饅頭掰開,分了一半給他。饅頭很不幹淨,像是在哪裏被踩過兩腳似的,卻是當時她渾身上下唯一的吃食。“我們都沒有家人,從今往後我們便是家人吧。我比你大,你該叫我阿姐。”清脆的童音從記憶最深處翻了出來,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十年的相依為命,他們早已經是真正的家人了。他不能死,他也不能再拋下家人。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是他之前想岔了。這兩個目的同樣重要,全都需要他拚盡全力來達成。慎思已經瀕臨渙散地意識猛地一清,發現自己已經立於巨蛛巢穴之內。大大小小的巨蛛屍體堆積如山,被他踩在腳下。眼前是一隻無比臃腫龐大的巨蟲,比之前羽鴻意遇到那蛛王還要更大一倍,正搖晃著身軀,如刀利腳朝著他的頭頂砸下。果然遇到了,蛛後。在這蛛後的後麵還有一個躺在地上的身影,一眼看去血淋淋的,渾身傷口不知死活,正是晴思。蛛後一擊不中,連吐絲線困住慎思腳步,又一利足直接從正麵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慎思胸口。慎思擲出手中匕首,狠狠投向蛛後頭上的巨大眼珠。利刺透胸,慎思噴出一大口血。但他雙眸堅定,似乎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頓悟從他體內爆發而出,渾身的氣息仿佛都被凝為執念。那擲出的匕首忽然光芒暴漲,像一道落下的銀星一樣,直直刺入蛛後頭顱,尖利的刀芒幾乎透體而出。這柄卓越的武器,自從十年之前上一個主人死去,頭一起呈現出如此光輝。蛛後的身體塌了下去。慎思也後退兩步,雙腳一軟,跌坐在地。被刺穿的胸口就像一個泉眼,不斷往外流淌著鮮紅的血液。終究還是要死了嗎?神智恍惚間,慎思隻覺得右邊的大腿外側忽然一熱,他便猛地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