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鎮國公再三囑咐道:“東宮不比府上,切莫讓小公子衝撞了貴人。”乳母低下頭來恭恭敬敬地應下,車夫得到鎮國公的示意後,一甩長鞭,馬蹄急踏,馬車駛過長街。這一輛馬車是東宮那邊來的,車廂裏自然華貴無比。黑楠木的車身雕以堂雁銜枝,又有瑪瑙點睛,寶石作蕊。座上鋪陳著柔軟的貂皮,腳下踩得是波斯地毯,就連雕花小桌上都擺著一碟又一碟的零嘴。鶴歲怎麽睡也不舒服,隻好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小公子可要吃荔枝?”聞山棲的侍女紅袖見他醒了,便把珠簾撩起來,笑吟吟地說:“太子殿下特意讓奴婢備了些荔枝,說是小公子喜歡吃這個。”鶴歲脆生生地說:“吃。”紅袖便低下頭來給他剝荔枝,乳母連忙道:“我來就可以。”“阿嬤不必客氣。”紅袖輕巧地剝開果殼,把晶瑩剔透的果肉送入鶴歲的嘴裏,不慌不忙道:“太子殿下交代過,太子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小公子也是奴婢的主子,隻是剝一顆荔枝而已,沒有做不得的。”乳母微微一笑,“太子殿下當真是宅心仁厚。”“奴婢瞧呀,太子殿下也隻有對小公子是這樣的。”鶴歲自己吃起了小碟裏的蜜餞,紅袖便拿出手帕,抹去手指上的荔枝汁水,“太子殿下一月前便吩咐奴婢把東廂的臥房收拾一下,奴婢還在想是哪位貴客要留居在此,沒想到是將軍府的小公子。”乳母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瞥了紅袖一眼,半晌才輕飄飄地出聲:“小公子也打小就喜歡太子殿下。”紅袖彎著眼睛笑,又和乳母東扯西扯地聊了起來,鶴歲聽得興致缺缺,幹脆低下頭來自顧自地挑著小荷包裏的葡萄幹吃。吃到後來,東宮還沒趕到,他的肚皮就已經鼓起來,鶴歲給自己揉了揉肚子,又東倒西歪地睡了過去。這一睡,就睡到了正午時分。鶴歲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從床頭蹭到床尾,又從床尾蹭到床頭,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扯開帷幔,結果一探出腦袋就看見了聞山棲。聞山棲立於書案前,一身鴉青色的長衫襯得他身姿挺拔,長身鶴立。他一手提袖,一手執筆,眉眼之間皆是涼薄。“要喝水。”鶴歲從床上爬下來,搖搖晃晃地走到聞山棲的身旁。書案太高,他踮起腳來也什麽都看不見,鶴歲隻好找了個理由拽了拽聞山棲的衣擺。不過才說完,他又睜圓了眼睛,奶聲奶氣地添了一句:“不喝茶。”聞山棲又為畫中人點了一瓣梅花妝,這才將書案上放溫了的水拿給鶴歲。他一將目光自畫中挪開,眉眼間的涼薄便全然化作一片溫潤,再不見任何冷意,好似當真可以讚得上一句公子如玉,舉世無雙。鶴歲一邊抱著杯子喝水,一邊好奇地盯著聞棲山看,看著看著他就伸出了胳膊,又要人抱了,“抱抱。”聞山棲瞥了一眼鶴歲,這回倒沒有拒絕,而是伸出手把他抱到椅子上,然後又接著畫了起來。就是被他放到了椅子上鶴歲也看不見聞山棲畫的是什麽,隻好再從荷包裏掏出山楂幹來吃。大抵是他咬山楂幹的聲音太吵,鶴歲還沒吃多久,聞山棲就又將筆放下,清冽的嗓音尤帶著些不悅:“柯抱抱。”鶴歲瞪了他一眼,又要生氣了,故意把山楂幹咬得咯吱咯吱響。聞山棲回過身來,瑩白如玉的手指捏上了鶴歲的臉,另一隻手將書案上尚未完成的畫作拿到鶴歲的麵前。他不鹹不淡地掃了一眼墨痕未幹的宣紙,輕聲道:“她叫玉蓮。”二十年前的元宵節上,燈花璀璨,張燈結彩的畫舫外鶯歌燕舞。一襲石榴紅裙的女子在這片槳聲燈影中挽起水袖,她的黛眉微蹙,楚楚動人,眼波流轉間,隻肖一瞥,便足以遙遙望斷了一生。鶴歲瞟了一眼畫中的人,又咯吱咯吱地咬起了山楂幹來。“萬花樓的十二花仙,從很早起就有了,她是那時的蓮花仙子。”聞山棲的餘光一掃,見鶴歲正在心不在焉地吃山楂,便捏住他的下巴,將鶴歲的臉抬起來。聞山棲意味不明地說:“孤隻畫這麽一次,日後你若想看,孤也不會再為你畫。”鶴歲一點也不想看,再漂亮也不想看,他鼓著臉用力地咬山楂幹,越咬越沒意思,醋味山楂太不好吃了。聞山棲的眉頭一皺,他望著鶴歲烏溜溜的眼瞳,似笑非笑地問他:“不是要人抱就是吃東西,你說你這張嘴要著還有什麽別的用處?”鶴歲這回是真的生氣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瞪得圓圓的。他一把抱住聞山棲的脖頸,踮起腳尖就“吧唧”一口親在聞山棲的唇邊,然後鼓起兩腮,氣呼呼地看著他。聞山棲倒沒有把鶴歲的舉動放在心上,隻是略微的失神後,他的眸間掠過幾分笑意。聞山棲把鶴歲的小荷包收起來,慢條斯理道:“機靈鬼。”鶴歲要的才不是這個反應,他扁了扁嘴,一點也不想理聞山棲了,於是完全沒有留意到在他看完畫後,聞棲山將先前沒有喝完的水潑在宣紙上,墨跡在頃刻間暈開一片,再看不清畫上畫的是什麽。“我要長大。”鶴歲垮下一張小臉,不講道理地對係統說:“你都能給我作弊,讓我提前從上一個世界走,那你肯定也可以讓這個世界的我快點長大。”“長大做什麽?”係統存心要逗鶴歲,他故意說:“反正你之前說過,你要留在這個世界,哪裏也不去了,你就慢慢長大吧。”鶴歲懊惱不已,不過他學乖了,沒有向係統亂發脾氣,“你讓我快點長大,我就好好地做任務。”係統無情地拒絕道:“到底是你做任務,還是任務做你?”鶴歲的臉有點紅,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說:“你要是不讓我趕緊長大,我不僅不做任務,我還要讓你也看不成小電影。反正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也沒有別的事情,我就一直找你說話,讓你老是被彈出來,什麽也做不了。”係統:“……”就這樣,即使係統再不情願,還是幫鶴歲加速了時間進程。盡管在旁人的眼中,一天還是有十二個時辰那麽長,而他們也眼睜睜地看著太子殿下把將軍府的小公子養成得嬌氣不已。這位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不僅一丁點都磕不得碰不得,還被太子殿下寵得無法無天,儼然是東宮一霸。第26章 福壽康寧06然而這幾日東宮一霸柯抱抱遭遇了他的人生低穀。“寫不完。”鶴歲的筆還沒拿起來, 人就已經放棄掙紮了。他趴到連一滴墨水都沒沾到的紙張上,愁眉苦臉地問餘笑言:“你說我找別人來幫我寫,會不會被先生逮住?”“就你那手狗爬字。”餘笑言要比鶴歲強一點, 起碼他已經抄了好幾頁了, “先生要是認不出來那就是他瞎。”鶴歲伸手撈了一個蜜餞喂到自己的嘴巴裏,哭唧唧地說:“大概是我心裏苦, 就連蜜餞也嚐不到一丁點的甜味了。”餘笑言也拿了一顆蜜餞,頭也不抬地說:“趕緊寫, 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喜歡告狀。之前你還在說太子殿下明天就要回來了, 你再給他抓個正著, 估計真的要給你請個先生到這裏來教你了。”鶴歲擰著眉頭,蔫巴巴地說:“都怪你。”其實這一回被罰,鶴歲真的很無辜。自打他到了開蒙的年齡, 聞山棲就把鶴歲送到了白雲書院裏來。他雖然平日裏不學無術,就喜歡趴在桌子上睡覺,但是先生講課卻是從來都不搗亂的。而餘笑言就與他不一樣了。他們一個是有太子撐腰,一個又有身為禮部尚書的爹撐腰, 一樣的不學無術,簡直一拍即合,鶴歲與他並稱學院兩大毒瘤。這回鶴歲被牽連就是因為餘笑言一個紙團砸過來, 不僅靶子不準,還直接丟在了先生的腳下,先生一罰罰一雙,讓他們一人把《中庸》抄一百遍。“不寫了不寫了。”餘笑言見鶴歲是真的一個字也不打算寫, 也跟著把筆一丟,決定舍命陪君子:“走,我們出去玩。”“去哪兒玩?”“你知不知道萬花樓的十二花仙?”一說起這個餘笑言就來了精神,他湊到鶴歲的耳邊,故作神秘道:“今晚要從十二花仙裏選出洛神。”知道是知道,鶴歲幸災樂禍地說:“我還記得你上回也去了一趟萬花樓,結果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地,還非得讓我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