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說完,賀情扭頭朝窗外看去,手心緊緊攥著那把三叉戟鑰匙,忽然猛吸了一口煙,低聲道:“我可以學。”這是分手的第十三天。晚上一到家,賀情有氣無力地去他爸媽的房間問過安,端著一杯牛奶就往臥室走了,手機揣在兜裏一晃一晃的,不停地在震。他還沒來得及看,就聽他爸在書房裏喊他,賀情順手就把電話擱沙發上,敲門進了賀定禮的房間。賀定禮這回沒泡茶了,上身坐得端正,大拇指指節緊貼著筆管,執一長鋒羊毫蘸墨,鋪平了紙張。屋內燈光開得亮,賀情就那麽站在那兒,看他爸轉動筆杆,掭齊掭尖,微微生了些白發的發頂上覆了層暖黃柔光……賀定禮的筆尖在硯邊上刮去了些墨汁,一個字寫完了,抬手讓賀情落座。賀情動都不動一下,輕聲道:“爸,我站著吧。”賀定禮也不看他一眼:“坐著。”脖子一哽,賀情說:“不,我站著。”賀定禮一皺眉:“你這是在外邊兒瞎混,混得叛逆期延長了?”還沒等賀情說話,賀定禮從桌邊兒抽出一張a4紙,上麵密密麻麻印著黑字,鋪開了攤到桌上,說:“明天晚上的勞斯萊斯晚宴,秦佑代你去。”賀情好幾天沒去看公司安排的行程了,隻知道明天有外出活動,沒太在意,剛想點頭允下來,就聽他爸又說:“在北京國貿。”渾身一震。他現在聽不得那座城市的名字,一聽都跟喉嚨被人掐住似的,一邊諷刺一邊嘲笑,火藥全往他自己身上灑。賀定禮自然是知道應與將收拾包袱走人了的,筆尖蘸了墨,勢向左上輕微逆鋒,道:“你就別想著去了,待家裏反思吧。”賀情點點頭。接下來,賀定禮就是跟他討論了一番公司七月的業績,抓了幾個客戶的點研究,購置稅減免政策,今年的新能源汽車風向……父子倆還頭一回這麽認真地說工作上的事,賀情就那麽站著,不打瞌睡也沒有不耐煩的,一臉平靜,娓娓道來,連東風汽車在上海聯交所掛牌出售本田汽車中國有限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權的分析都說上了幾句,驚得賀定禮一愣。賀情冷著臉一字一句地說:“應該這次主要目的是擴充產能,跟我們集團……”“停,”賀定禮抬手止了他的話頭,心底的驚詫難免在臉上顯現了幾分,道:“什麽時候開始研究汽車股份這些了?”賀情麵色不改,說話的語氣乖乖的,說出的話卻是能馬上把他爸氣個半死。“應與將教的。”從賀定禮書房出來的時候,賀情看他爸那發白的臉色,自己心裏也難受,但就是忍不住頂撞了幾句……他拿起沙發上的手機,一看,五六個未接來電。賀情就那麽斜斜地躺在沙發上了,手裏的熱牛奶沒喝完早就涼了,他還是一口一口地抿著喝,沒穿襪子的光腳一點一點地,踏在木地板上,拿著手機撥回去。電話一通,他差點沒從沙發上蹦起來,這不是應與臣嗎!許久沒與跟應與將有關係的事物沾上邊兒,賀情早上才從拍賣大廳緩過氣來,這會兒又被堵得差點拿著枕頭想把自己悶死在沙發上……應與臣那熟悉的小元氣嗓在那邊低低地嚎:“我的天啊,嫂子,你終於接電話了,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呢……”這聲兒一聽,明顯就是蒙在被窩裏悄悄說的,賀情看了一下時間,猜這小孩兒應該是貓在被窩裏,便說:“不方便說話的話,發短信吧?”電話那頭應與臣抱著手機“嗷”地一聲叫,連忙說:“不不不了,我就跟你說一件事!”那晚上,賀情硬是在床邊坐了一夜,滿腦子都是應與臣說話。“我哥……我靠!跟你說,我哥……”“我草,你倒是說啊,你哥怎麽了?”賀情低著嗓罵,瞪著眼從沙發上坐起來,拿著電話的手都在發抖。“我哥跟我爸出櫃了,還說他跟你沒分手,說他特別愛你,說你是他寶貝蜜餞說你倍兒俊……”話都不用聽完,賀情就知道應小二那最後兩句是瞎編亂造的。但那個“沒分手”和“特別愛你”……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賀情喘著氣,眼裏有了些神采,壓抑不住心裏的浪潮翻湧,一時間五味雜陳,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間,急需要一個突破口。“你哥知道你跟我說嗎?”應小二聲音悶哼唧唧的:“哪兒能啊,他得削死我……”那晚上,賀情站在客廳的巨大落地窗前,捂著嘴,小心翼翼地,跟應小二確定了一遍又一遍。像怕驚動了他的父母,又怕驚動了應與將。但已經,驚動了他自己心中蟄伏已久的瘋狂。第二天一大早,成都陽光明媚,街道上人來人往,綠樹成蔭。是分手的第十四天。賀情承認,他活了二十年,這小半輩子做過不少瘋狂的,不講道理的事兒。但絕對沒有在公司辦的事兒上做過任何突然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