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大同,地上還沒開始返青,城中放糧的日子是隔一天放一次,肯定會餓一天。阿南藏在土地廟中,看著已經有些萎靡的妹妹,心中完全不是滋味。李闖圍著開封已經很長時間了。雖然李闖號稱是“均田免糧”,但是爹才不相信地上不種地就有糧食吃,於是帶著家人一起從河南逃往山西。但是過黃河之後,爹就讓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韃子殺死了。娘帶著阿南和妹妹阿北好容易逃出亂民,但是發了三天燒後,因為沒錢買藥撒手人寰。阿南是從娘纖細的手中接過妹妹的手,一路艱辛的跑到大同。這裏人不怎麽吃白米或者白麵,都是一些豆子、蓧麵等以前沒怎麽吃過的雜糧,即使討飯,有人肯施舍還是勉強能活下來。但是一個冬天過去了,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同府也是糧快放盡了。妹妹阿北的那個樣子明明是餓的要暈過去了阿南知道附近的果子早摘沒了,樹皮也讓吃得差不多了,有人說吃觀音土可以頂餓,但是阿南堅信爹說的話,人隻有吃五穀雜糧才能活,土不耕種是不可能吃的。


    這時有人說可以刨草籽吃,阿南記下心來。山西本來就多山,不似河南平原那麽多。大同號稱雁北,再往北就是草原了,所以這裏不時有一些草場。阿南決定試試手,他將妹妹阿北安頓在土地廟的角落裏,自己偷偷出去,向著西北方跑去。


    跑了兩個時辰,跑到了一片草地,這裏有三個人已經開始在找草籽,也有人直接吃草,看到阿南怒目而視。阿南不是笨人,偷偷的跑遠,學著他們的樣子,在地上找草籽。有些東西與其是草籽還不如草根好找,因為有些草根已經冒出來,吃起來甜甜的,味道還不錯。阿南正在聚精會神的找草根,不到半個時辰,卻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馬嘶聲,緊接著三匹馬疾馳而來。阿南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跑了。瞬間三匹馬圍住了他。一個娘娘腔的人在馬上揮鞭就打:“餓死鬼轉生?草籽也敢偷!今年這裏不長草,韃子就直接殺到城裏了知道不?不想活我現在成全你。”


    阿南就勢趴下趴到地上,靈巧的躲掉鞭子,緊爬幾步想要逃走。他知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那個娘娘腔的是個公公。而如今,公公的勢力大的怕人。


    但是這個公公旁邊的人喝止了他:“小秦子,莫要動手。”阿南趁勢多爬了幾步,翻起身就要逃走。卻被一個人踩在了肩膀動彈不得。那個人一把拉起了他:“別跑,殺不了你。過來答話。”說著阿南感覺自己淩空飛了起來,被那個人拽倒馬前麵跪著。阿南看到對麵一個高大的胖子呼哧呼哧的從馬背上下來。旁邊,一個手腕上拴著鞭子的人扶著馬背上那個身穿耀眼光輝的胖子。那個胖子下了馬,走上前來,拍拍阿南從破爛衣服裏漏出來的肩膀,笑笑說:“別怕,起來吧。我就問你幾句話?”


    阿南心說我哪裏有力氣起來?卻被身後那個人直接扥起來:“大人,你要問什麽?”


    胖子默默的走了兩步:“你叫什麽,老家哪裏啊?”


    “阿南,老家河南。”


    “河南哪裏?”


    “開封。”


    “為什麽跑到這裏來。”


    “李闖水灌了開封。”


    “家裏還有什麽人?”


    “就我和妹妹。”


    “你多大了?”


    “十二。”


    胖子點點頭,歎了一口:“我看你在大同府也沒有地,你才這麽大,帶著個妹妹沒法活。這樣吧,我給你找個營生。你現在去城南永和門去找張頭,拿著這個,張頭會給你安排營生的。”說著,從自己腰間摘下一個玉佩,用明晃晃黃絲線拴著,十分好看。他鄭重的說:“要快,天黑之後他就不會在了。”


    阿南戰戰兢兢的接過玉佩,看樣子對方是真的對自己沒有惡意,不然,這麽漂亮玉佩光是拿著也是罪過。阿南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接過由那個公公送過來的玉佩,淚水早已流了一臉,然後哽咽的說:“求恩公賜個名位,將來定給恩公供個長生位。”


    胖子轉身上了馬,按道理說他那麽肥胖的身子,應該很笨拙,沒想到他動作很靈活,上馬卻很快。胖子揮揮手,並沒有說什麽,而是跟著身旁的兩個人一起,拔馬走了。


    大概是遠離了阿南,馬上那個魁梧的男人不解的問:“王爺,為何將這麽重要的差事給這個小孩,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底細。”


    胖子在馬上哈哈大笑:“重要?三樂啊,你想的太複雜了。”他頓了一下:“此次薑帥從陝西來,是他榆林薑氏從陝西發展到山西的重要棋子。但是要我看,卻還是巡撫衛景瑗衛仲玉的主意,再說,也說不定是北京天子的主意。衛巡撫這次專門派人來,說薑帥要過來,希望我也派一個人,我問了那個傳話的,一共要派三個人,這說明薑瓖無意與我們為難,相反還讓我們派人監視他。巡撫府已經拍了一個人,估計衛所會有一個人,再加上我,無非是想把我綁到他跟前。我不上這個當,給他個叫花子,一個白身,看看這個薑帥有何手段。至於衛巡撫打的什麽主意,我卻不知道,也許朝中有什麽大事,孟兆祥孟允吉也到了京城。比起這,我更關心別的事情。”


    胖子幽幽的望著遠方:“眼下,福王在洛陽已經殉國,”


    胖子回頭對那公公說到:“傳我鈞旨,今年八月十五,我皇莊內,一切租稅全免。允許各莊開倉賑饑民。鼓勵各莊收散饑民為莊戶,能熬得過今年冬天,也算我功德一件。阿彌陀佛。”秦公公聽得仔細:“我這就回去起草鈞旨。”胖子突然想起了什麽:“算了,你記得這件事就行,我還要仔細斟酌一下,晚上記得提醒我。走,我們去西邊看看,那裏還有我兩個莊子呢。”


    阿南自然不知道馬背上三人的計較,他隻知道,現在日頭已經開始下落,回城還有一個時辰左右,他得趕緊跑到城裏。來不及和妹妹打個招呼,就直接撲到城南。到了永慶門,太陽已經落了西頭,阿南雖然跑了一路,卻不敢弄髒玉佩,他一直將玉佩裹在一塊小布裏貼身藏好。此時他將玉佩小心翼翼的取出,雙手高高捧起,一邊走一邊喊道:“張頭,張頭在哪裏?”


    看到阿南手裏捧得明黃色絲帶,所有人都後退兩步,給阿南讓開了路。大同府可以用明黃色的絲帶隻有代王一家,不管這個人再怎麽破落,那個絲帶已經將他和代王綁在一起。早有一個士兵走過來,將他領到一個壯碩的男人麵前。阿南偷眼望去,男人穿著一件藏青色長袍,手裏拿著一個煙袋,答吧答吧的抽著煙,看到這明黃色絲帶纏繞的玉佩,他趕緊起身,雙手抱拳半鞠躬:“不知代王有何指示。”


    阿南趕緊撤半步,不敢受這個禮:“張頭,小小子不敢瞎說。剛才有人給我這個玉佩,說讓我到城南永慶門找您老人家,說您老人家能給我個營生。小小子謝您的大恩大德。”


    這張頭大名張博嶽,隻是個從九品土巡檢,每天守著個城門樓子,沒多大油水。今天上午巡撫衙門有人來打過招呼,說是下午會有人來找他。果不其然下午熱頭剛過就有個年輕人來找他,說叫什麽劉遷,聚樂堡的人,來的時候還塞給了他一兩銀子。剛剛又來了一個人,叫做殷匡正,拿的是巡撫榮師爺的推薦信,也給他塞了幾串吊錢。如今來的這個有譜,竟然拿的是代王的印信。但是穿的就夠破的,一看就是哪裏的要飯的,估計沒什麽油水,有也不敢要,難道敢拿代王的玉佩嗎?張博嶽知道這三個人都怠慢不起,說不定和最近相傳的薑帥有關。他趕忙回禮:“既然到齊了,就和我來吧。”說著和身邊士兵打了個招呼,交代了一下,帶著三個人走向東城。


    東城是大同府有名的互市,有個專有名詞,叫做東關。這裏是附近人來人往做生意的時候,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市場蕭瑟的很。可是現在眼看著就要下雨,所以家家都往回搬東西放桌子,整條街都亂起來。“收了收了。”“趕緊著,雨淋著我打不折你狗腿。”


    一片混亂中,張博嶽帶著三個人走進一家邸店。店小二早就迎出來:“呦,張爺,今兒早回來?到小的這裏喝一壺?小的這就給您沏一壺好茶,您稍等。”張博嶽揮揮手:“別麻煩了,我來這裏找人。”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紙條:“韓昭德韓爺,請問是哪位?”


    一個坐在角落得人站起身來:“我是韓昭德,請這邊坐。”說著過來,領著一行人走到一個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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