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保安堡下。保安堡並不遠,走了一個時辰就到了。薑瓖原以為會碰到迎接的隊伍,哪裏知道走到堡下,竟然也沒有一個官軍過來要迎接。看到破舊的門牌上寫著簡陋的三個大字:保安堡,安字的下半部分還爛了一半,破舊不已。隻有兩個看上去是軍戶的人迎了上來:“不知是哪位將軍,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薑瓖看了一眼劉晨宇,劉晨宇已經走到跟前,大聲地說:“我家主公乃是新任大同總兵,從榆林到大同來赴任。昨晚遇到狼群,與之搏鬥,救下保安堡內民眾五十餘人,今天特地護送至此。不知此地的守衛將軍是哪位?”


    迎上來的軍戶趕緊行了一個軍禮:“啟稟總兵大人,這裏已經好久沒有人來守衛了。我等是上次遼東征兵,不合條件的人。可憐這幾次出征的雁北男兒,竟無一人能回家鄉。”


    薑瓖心中暗歎,遼東戰事已有二十餘年,這裏的兵大概也征調差不多,不然也不會給自己一個現成的總兵頭銜。薑瓖走上前去,站在南十方高高的大旗下麵:“我便是新任總兵薑瓖,既然這裏無人守衛,那麽我在此宣布,這裏現在就由我來守衛。你叫什麽名字?”


    那軍戶趕緊回答:“小的牛千金。”


    “這裏既然無人守衛,那麽最大的鄉紳是誰?”


    牛千金揉揉腦袋:“稟大人,是陳員外。隻是陳員外應該不在堡內,而在您身後的隊伍裏麵。他昨天和人一起出外趕集,我是親眼見到的。”


    薑瓖回頭看了一眼,劉晨宇大聲喊道:“陳員外是哪位?”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顫顫巍巍的站出隊伍:“老朽陳鵬剛,見過總兵大人。”薑瓖哼了一聲,此人奸詐的很。既然為本地最大鄉紳,昨晚危急時刻也不出聲幫忙,到如今才出聲,想必打得不是好主意。薑瓖也不理他,大聲說道:“牛千金,你讓此地所有軍戶,無論男女都過來訓話,到打穀場集合。我在那裏等他們。”他一回頭對百姓們說:“我已將各位送至保安堡,此時軍務繁忙,就不陪大家了。”說完就領著人離開。


    打穀場是堡內最為寬闊的地方,薑瓖走在路上就發現,此地要遠比那個私堡寬敞的多,打穀場更是能容納五百人規模,想必當時是與操場作為一個功能安排的。薑瓖站在操場的最東端,南十方舉著大旗筆直的站在他的身後。高敏宗、劉晨宇等人在旁邊站在陪伴。很快軍戶就過來了,薑瓖一看,大失所望,竟然隻有十餘個人。牛千金過來匯報:“報——總兵大人,這便是堡內所有軍戶,共七戶而,一十二人。不過,還少一戶,趙葉氏。”


    薑瓖望著周圍的人問道:“那他們呢?”


    “啟稟總兵大人,他們是佃戶。”


    本來那些回來的堡民應該各回各家,但是在回家不久竟然又圍攏過來。因為沒有幾天就要過端午,此時田間事情不多,該收拾的也收拾差不多了,不然不會有時間和富裕東西去趕集交換。現在看到打穀場上圍攏著人,閑著也是閑著,便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薑瓖看到這些軍戶竟然沒一個成年男子,心中一陣酸痛,便問道:“我既身為總兵,到這裏負責防務,便理應關心一下軍戶。你們有什麽困難,不妨對我說?”看著周圍人不言語,薑瓖隨口說了一句:“你們的鹽,夠不夠吃啊?”


    牛千金答道:“鹽,真不夠吃。”


    “那茶呢,你們可有茶葉?”


    “總兵大人您說笑了,我們哪裏喝得起茶?”


    薑瓖在這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搭話,其實是等隊伍過來。很快,被綁著的蒙古人都走過來,薑瓖命他們站在南麵,與北麵的當地堡民隔開。過一會兒,薑有光和做生意的蒙古人也過來了,薑瓖命他們站在自己對麵,然後問道:“趙葉氏在哪裏?”


    趙葉氏原本和做生意的蒙古人在一起,此刻嚇得一哆嗦,立刻從隊伍中站出來,走到薑瓖麵前道個萬福:“小女子趙葉氏見過總兵大人。”


    薑瓖看著這個年紀還不到三十的女子,卻被雁北無情的寒風吹得額頭上都是皺紋,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家男人呢?”


    “回總兵大人的話,小女子丈夫是趙老實,自從跟著滿大帥去了北京就再沒回來。”


    “那你一個人日子過得怎麽樣?”


    趙葉氏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回總兵大人,小女子有冤要訴。小女子家裏本有永業田十五畝,可是今年春天沒有種子,隻好向陳員外家賒了種子,答應給一石麥子。小女子原想今年就算累,十五畝地也能打下幾石麥子。哪知道今年大旱,麥子眼看顆粒無收。那陳員外便要收我家地抵他家種子。我知道陳員外家裏二公子喜歡馬,自己也正好認得幾個蒙古人,他們也著急賣馬。便與陳員外說好,隻要能幫他找下十匹好馬,他便給二十兩黃金,我從中抽的四兩銀子作為好處,而我正好用這四兩銀子贖那一石麥子。哪知道昨天趕集,陳員外竟然那些馬才值十兩黃金,而且沒帶在身上,說讓那蒙古人羅雅克一個人來這保安堡來取。羅雅克當然不能來,這是官堡,他蒙古人擅入官堡是可以殺頭的。羅雅克不同意,陳員外便派人搶,哪知道羅雅克也有夥伴,兩廂便打了起來。”說罷竟然早已淚流滿麵。


    薑瓖看著北麵的人,他們雖然是佃戶,但是此刻圍在這裏,隻怕不是要看熱鬧,還有什麽非分之想。此時薑小軒給薑瓖拿了一個胡床,薑瓖便坐下,給了薑小軒一個顏色,薑小軒點頭,私底下找到何守孝和薑建勳,三人分別站在南西北三側。


    而薑瓖的親兵則圍攏著薑瓖筆直的站著,看上去也滿威嚴,而南十方舉著的大旗被風吹的呼呼直響。薑瓖皺著眉頭說:“我也不能聽你一麵之詞,這個陳員外在哪裏?牛千金,帶過來。”


    那個陳鵬剛一直站在北麵沒有說話,此時顫顫巍巍拄著拐杖站了出來:“回大人,小的便是陳鵬剛,就是這趙葉氏所說的陳員外。”


    他顫顫巍巍的走到薑瓖麵前,長長的鞠了一躬,然後說道:“大人莫要聽信這女子的胡言亂語。古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的話最不可信。實際上,此女一直與他人通奸,隻是被我撞到了,她便央求我不要告訴他人,便給我十匹好馬。昨日我與家丁去看馬,卻發現此馬竟然要付費,我看此馬甚好,便答應出十兩黃金,但是不在身邊,需要回堡去取。哪知道那韃子不知好歹,竟然過來搶掠,好在大明天兵從天而降,天威無敵,將那韃子擊潰……”薑瓖不等他的吹捧打斷了他:“你的話與趙葉氏不一樣,我該信誰呢?不過好在那韃子也在,不妨也過來作證。”


    陳鵬剛連忙阻止:“萬萬不可,這韃子又非我天朝居民,豈能問話?”話沒說完,薑小軒一聲喝道:“我家大人沒問你,你豈能插嘴?”說著一揮手,將陳鵬剛碰了一下。


    那陳鵬剛竟然乘勢在地:“哎呦,摔倒我老人家了。”薑小軒一愣,這時就佃戶中有人欲上前搶人。薑瓖看到眼裏,對著百裏芸使個眼神。


    隻見一道黑色的長鞭飛向人群,一下子摔倒十來個人,從陳鵬剛腦袋上飛過,將陳鵬剛頭上帽子打下來。百裏芸隻當沒看見,一腳踩到帽子上,大聲的說道:“此刻薑帥已經升帳,閑雜人等不得多嘴,違令者,定斬不赦。”說著抽出腰刀,狠狠地揮了一下。


    周圍立刻嚇得一片寂靜,再沒人有什麽動作。眼前的這些人自稱是官兵,昨天殺狼的事情曆曆在目,殺個把個人想來也不是什麽事。


    薑瓖哼了一聲,大聲說道:“那羅雅克可在,請上來說話。”


    羅雅克正在看熱鬧,那個黑衣女人再次使出那特型長鞭,足有一丈長短,揮舞起來真是好看,卻不防那女人用蒙古話喊他:“羅雅克,走上前來,薑帥有話問你。”


    周圍人都莫名其妙的望著他,羅雅克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上來,好在女人隻是簡單地用蒙古話問了問他和趙葉氏的關係。


    “她是你的相好的?”


    “不是。”


    “那你怎麽認識他。”


    “我手下有人認她,說她正在找好馬。”


    “你怎麽舍得那麽便宜賣掉馬?”


    羅雅克一臉苦澀:“我有什麽法子,今年大旱,這些馬雖好,養不活這個秋天也是白搭。漢人的金子能換很多糧食,我得拿金子去換糧食養活族人,有人活著,就能捉住馬。”


    百裏芸點點頭:“你先回吧,我一會兒有事再問你。”她轉身告訴薑瓖:“趙葉氏說的是真的。”


    現場一片嘩然,陳鵬剛竟然站了起來,完全不像受傷的樣子。他一邊走一邊說道:“大人莫不能相信這女人的話,此女穿著如此暴露,定不是貞潔之女,說的話不能信。”他一邊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著,一邊說道:“女人死雖小,失節事大啊。趙葉氏沒有名節,丟了我等堡民的臉。”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趙葉氏,突然舉起手中拐杖,向著趙葉氏額頭就砸上去。


    電光火石之間,兩道黑影飛馳而去,大家這才看到,一條是百裏芸的長鞭,另一條竟然是薑瓖的馬朔。那拐杖被擊得高高飛起,在空中炸成碎片。


    現場一片寂靜。百裏芸心中暗暗佩服,這薑瓖竟然看出了自己要出手,不但用馬朔上的內力將自己長鞭蕩開,竟然還能同時將老頭的拐杖震到天上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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