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德眼睛一轉:“既如此,那我明說,我也不要那五萬兩,我隻求你以後每次運糧打八折。”樂妙春看著兩個人就在這裏開始討價還價,笑著問道:“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倆就開始計較了,不讓人笑話嗎?”


    樂妙春的聲音十分好聽,似乎不是本地人,韓昭德一時也不聽不出是哪裏口音,但是十分受用。他正色道:“姑娘這麽說就外行了,這次我能省五萬兩白銀,可是八折優惠,一年我就虧了,我這是長期貿易,能省則省啊!”


    對方好大口氣,樂文山與樂妙春互看一眼。如今山東漕運已斷,北上物資隻有靠海運,按道理說海運船家是不缺貨源的。但是無奈如今中原不穩,且不說山海關烽火頻年,山東漕運本身就說明當地土匪很多。而這個人擺明說過了天津還有旱路,道路不暢是個大問題。此時還敢運百萬石糧的,絕對是官軍。對方實力如果夠強,那麽樂文山就能穩穩坐住北方船運第一把手的交椅。這是風險活,但也是富貴活。樂文山一咬牙:“成了。”


    兩人又細細談了一些事情。鎮江雖是埠頭,卻是漕運埠頭。想要走海路,必須要繞過鬆江走海路。樂文山給韓昭德出了很多好主意,而韓昭德則把船上的安排全交給樂文山。樂文山很好奇韓昭德如何裝那麽多錢,沒想到韓昭德到了揚州的榆林會館直接取了一張一萬兩銀子的銀票,然後又到金門鏢局去兌換銀子。樂文山一下就明白了為何韓昭德有恃無恐,他身上根本就沒有銀子,但是他隨時能取出銀子,這就很厲害。如果樂文山想要害韓昭德,那麽就沒有銀子,而手裏一萬兩銀子無論如何幹不了什麽事。樂文山暗暗感歎,雖然韓昭德海運是外行,但是錢糧的事什麽也瞞不過他。


    說話間,薑旭和青楓也趕到了。聽說董小宛收下了藍書瑤,韓昭德很高興。但是薑旭卻悶悶不樂,聽完青楓的話,韓昭德正準備讓人去取銀票。這時薑旭卻突然說話了:“韓先生,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說。”


    “嗯?二公子有話請說。”韓昭德不知道薑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薑旭認真的想想:“我想,讓青楓大哥留下來,照顧藍書瑤,您看是否可行?”


    此話一說,二人都嚇了一跳。薑旭卻認真地說:“路上青楓大哥已經和我說了,此番小瑤待的地方不是很安穩,那些女人搞得什麽出雲社,我總覺得有問題。君子群而不黨,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這些女人又是小人,著實難防。如今家叔在大同有大動作,藍書瑤不容有失。我覺得,如果海船一行安全沒有問題,就讓青楓大哥留下來。”


    一想到薑瓖的大事,韓昭德也覺得此事重要,便問青楓:“怎麽樣?青楓兄弟,你願意留下來嗎?”


    青楓雖然心中很高興,但是也強忍這不說出來:“願聽韓先生吩咐。”


    韓昭德給青楓留下兩萬五千兩銀子,作為預備。又告訴他有事可以到榆林會館,找自己的名號。其實就是在自己的名號中又存了兩萬五千兩銀子。有這五萬兩銀子作為預備,青楓應該能夠應對大事了。韓昭德一個勁囑咐青楓,有問題盡管花錢,千萬不要因為錢的事情把藍書瑤的大事壞了,因為藍書瑤涉及薑瓖的大計,不可怠慢。當夜,青楓帶著兩萬兩銀票過江去了揚州。


    而接下來的時間,韓昭德則與樂文山和樂妙春三個人忙活了十來天。當韓昭德與當地米商真正談起米的重量,是一千萬石而不是一百萬石,讓樂文山嚇了一跳。從鎮江裝好船起錨的時候,已經七月底了。樂妙春原來的使命是跟蹤韓昭德,別他跑了,哥哥的人就白忙活了。沒想到韓昭德本人比樂文山每天還要早到船上,除了糧食,還準備一堆醋鹽醬等雜七雜八東西。倒是沒有布匹,這讓樂妙春很奇怪。不過樂妙春也知道,韓昭德家的公子薑旭最近和揚州、鎮江的太原會館、運城會館、晉城會館裏麵的山西商人商量好,一旦此路暢通,別的人也可以走這條商路。因此樂妙春主要的心思便在這個薑旭公子身上,看著他的動向。


    從鎮江出發的時候,已經快八月了。雖然鎮江還是一片暖意融融,可是韓昭德知道,大同府恐怕已經人心惶惶了。雖然從六月到八月不過兩個月,但是考慮到今年北方因為災情又歉收,現在已經是有人家揭不開鍋。再過一個月,如果糧食不能運到大同,恐怕薑瓖最擔心的暴亂事件就會出現。韓昭德看到船已經開始向北方行駛,便問樂文山:“文山兄,你估計我們多久能到天津衛?”


    樂文山此時已經換成一套白色亞麻布長衣,黑色的帶子將腰間係住,上麵插著長短兩把刀。他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高高飄揚,聲音很大的說到:“半個月內,肯定到達天津港。”


    “那上麵的大旗是怎麽回事?”韓昭德指著頭頂上一麵棕色大旗,上麵寫著巨大的一個“鄭”字。


    “江湖規矩,在這海麵行走,必須要插鄭老大的旗子。”樂文山解釋道。韓昭德心中一沉,果然是鄭老大。韓昭德早就聽說,這鄭老大本名鄭芝龍,乃是海上第一倭寇,無論紅毛夷或者倭人,都認此人為海上共主。所以每艘在海上做生意的船,如果掛了鄭家的旗子,都需要給鄭老大叫保護費,鄭老大保船的安生。所以鄭家號稱鄭氏海上王國。而不掛鄭老大旗子的船,海盜們人人可以去搶。看來,這艘船,果然就是倭寇的船。


    韓昭德轉過身去,盯著樂文山一字一句的說:“看來,你是倭人。”樂文山看不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有何打算,點點頭說道:“是的。”其實已經暗自沉下氣來,看著男人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韓昭德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搖頭晃腦的說道:“昆夷道遠不複通,世傳切玉誰能窮。寶刀近出日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早在宋朝,歐陽文忠公就說過,好刀還是你日本國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寶刀可賣?”


    “哈?”樂文山想不到對方說了一個這麽個主意:“有是有不過——”


    “五十兩一把,就按照你懷中的刀來算,怎麽樣?”韓昭德慢慢的說。


    樂文山噌的一下就把腰中寶刀拔了出來:“我這寶刀名叫沁血,必須用鮮血來浸透才能保持鋒利,你竟然要說五十兩銀子買下——”樂文山持著刀慢步走來,咬牙切齒的說。韓昭德臉色雖然微變,卻並不害怕。他迅速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揮了揮:“文山兄的寶刀乃是珍世奇寶,今日一見,是在下榮幸。這五十兩白銀是我觀刀經費,還往文山兄不要介意。”說著把五十兩銀票塞入樂文山手裏。


    俗話說揚手不打笑臉人,既然對方有銀子保持誠意,樂文山也不好說什麽。韓昭德看著樂文山臉色緩和一下,慢慢說道:“但是我買刀的事情,還是要拜托文山兄。”


    身後傳來笑聲,韓昭德回頭,樂妙春笑嘻嘻的走過來:“韓先生真有意思,既然知道我們是倭人,卻不害怕,反而向我們買刀,還買我兄長腰間的刀,真有意思。”


    韓昭德一拱手,深深地鞠了下去:“在下疏漏寡聞,還請姑娘示下。”此時身後一震暴喝,樂文山衝了出去,幾名船員將一條大魚扔到空中,樂文山迎空一刀,那大魚變一刀兩斷。樂文山卻回身一刺,將那魚整體穿過,還是一條的樣子,隻是中間斷為兩截。樂文山再迎空一揮,那魚便迎空裂為四塊。樂文山再次後退一步,迎空揮斬出去,那魚變成十六塊落在甲板上。


    韓昭德舉起一塊,怎麽也有十來斤重。再看樂妙春取了一塊問道:“韓先生,我們就在這裏和我哥一起,把這塊魚吃了,怎麽樣?”


    看著對麵笑嘻嘻的臉,和她身後樂文山灰喪的臉,韓昭德立刻說道:“甚好。”說著雙膝跪地,正是上古的跪坐。早有人搬來木幾,樂妙春笑嘻嘻的從手臂上拔出一把小刀,認真的切著。


    韓昭德哪裏見過笑著切肉的女人,還是這麽一個看上去水靈靈的女人。她的手宛若青蔥,但是下刀卻極為迅速,那巨大的雨肉在她手裏迅速變成一片一片。樂文山在她旁邊慢慢盤腿坐下,與韓昭德對坐,自己卻拿著亞麻布輕輕擦拭懷中的刀。韓昭德嚇得大氣不敢出,但是卻絲毫不亂,最近跟著薑瓖學的養氣之法有了效果,心很快沉靜下來。樂妙春與樂文山互看一眼,樂妙春笑嘻嘻的說:“韓先生是讀書人,有些事情很含蓄不便多說。這樣吧,我們有種獨特的料理,叫做生魚片,需要占著一種調料吃。如果您能吃下去,我給哥哥求情,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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