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德知道自己做了不對的事情,但是好在樂文山的火氣不是很大。現在的關鍵是把氣氛緩和過來,韓昭德點點頭:“我聽姑娘的。”


    “來啊。”樂妙春吩咐。韓昭德看到兩名水手上來,每名手中拿著一個小瓶。一人在小幾案上放上一個小碟子,並在中間放置了兩小塊綠色的調料,另一人往進倒入黑色的液體。樂妙春夾起一片生魚肉,很奇怪的,本是血淋淋的魚肉被她處理後卻沒有一絲血跡。韓昭德學著她的樣子將魚肉沾在綠色的調料上,然後放入嘴中。


    一股辛辣的感覺從鼻子直衝腦頂,韓昭德覺得頭都炸了,但是強忍著,很快,鼻子裏的氣涼快得很,緊接著通體舒暢。韓昭德望著對麵的兩個人,樂文山突然哈哈大笑:“先生果然爽快人,也有中華人吃過此種魚肉淚流滿麵的,也有吃過倒地嘔吐的,卻沒有先生這種鎮靜自若的。看來我倆有緣,來,我們喝一杯。”


    早有人為二人斟上了酒,韓昭德知道這是倭人最喜歡的清酒,淡雅清新,也不上頭。看來對方是放下心來,韓昭德學著樂文山的樣子一飲而盡,但是沒法把酒杯放下:“如此,文山兄可是原諒我?”


    樂文山哈哈大笑:“我雖是倭人,卻在浙江出生,也知道你們大明讀書人的臭脾氣。想必你不知道這寶刀對於倭人的重要性。”韓昭德訥訥自嘲:“還請文山兄指點一二。”


    樂文山將刀放好,認真的說:“這刀就是我們倭人武士的生命,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其實你們說的倭患,很大程度就是因為不重視和我們倭人打交到。我就知道在福建有一起所謂的倭患,就是你們有個財主,看上了我們武士的刀,想派人搶,又搶不過,結果導致被武士殺了幾個人,最後引起雙方的仇視。其實我們倭人不是圖中華幹什麽,我們也是想求生。如今日本本土也是戰火頻發,似我這樣流浪到大明的倭人武士很多,我們也是在這裏混口飯吃。我想,韓先生恐怕想要刀是真的,但是對於刀對於武士的意義卻不知道。”


    韓昭德點頭稱是,難怪樂文山剛才如此生氣。樂妙春卻在旁邊慢慢的說:“可是這沁血寶刀,每次出鞘必須沾血,我可是第一次見我哥哥,沒有殺人護刀。”韓昭德嚇得後背浮出一層層白毛冷汗,連忙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是真愛你們的日本寶刀,想必二位也知道,我家家主就是武將,甚愛此物。因此托我購買,我也是愛刀心切。”樂文山點點頭:“我知道韓先生是實誠之人,也猜到了您的用意。不過這個價格——”韓昭德連忙說:“您說。”


    “雖不似我這刀隨身養護,也絕對是一等一的寶刀,一百兩一把。”


    “沒有問題,我訂購一百把,下船給您定金。”


    雙方哈哈一笑。樂妙春此時完全相信哥哥的判斷,看來韓昭德真的不是隻做一次生意,至少他得為這刀再來一次。一把刀五十兩不算少,一百兩利潤就更大了。樂妙春聽哥哥說:“不過這個交貨——”


    “地點由文山兄選,細節我來安排,怎麽樣?”韓昭德連忙說。


    雙方哈哈大笑,再次把酒言歡。樂妙春笑嘻嘻的說道:“韓先生真是好說話,不似我在鎮江看到的那些讀書人,說什麽君子不入庖廚,還說什麽割不正不食。可是我看他們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我的手。”


    韓昭德雖然也想看樂妙春柔荑般的手,但是此刻哪裏有膽子,正襟危坐道:“食色性也,那些腐儒無非裝腔作勢罷了。什麽樣的人吃什麽樣的飯,這本來就是天之恒理,絕不是存天理滅人欲。吃這海中生魚片,乃是我平生所見美味之一,真是三生有幸。我在這船的甲板上,上有蒼天照看,下有茫茫大海,還有姑娘和文山兄一起,有魚有酒,我再貪圖別的,就是不知好歹了。”說著樂文山哈哈一笑。


    韓昭德再次夾起魚肉,咽了之後說道:“這黑色的我吃出來了,是醋。不過這綠色的是?”


    樂妙春笑著解釋道:“這是我日本國特產,叫做芥末。不瞞先生,連紅毛夷都很稀罕我們的芥末呢。”韓昭德嘖嘖稱奇:“這芥末的確是難得一見的調味佳品,隻是這醋——”


    韓昭德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鐵葫蘆,倒在盤子裏:“二位若不嫌棄,可以嚐嚐我這山西老陳醋,相信它與芥末再一次配這生魚片,那才叫做佳品。”


    “哦?”樂文山來了興致,將那陳醋拿到鼻子前麵一聞,果然在酸酸的氣味中,還藏著一股米的陳香,難怪叫做老陳醋。樂妙春已經忍不住沾著老陳醋吃了一塊生魚片:“果然,味道又為獨特。”


    韓昭德雖然後背已經布滿冷汗,卻讓臉上充滿笑容:“姑娘若喜歡,我那裏有兩壇,送與姑娘。”


    “那如果要買的?”樂文山插嘴。韓昭德遲疑道:“這陳醋在我們山西賣是二十兩銀子一壇,與老白汾酒的價格是一樣的。若是運到天津衛,我估摸這怎麽也得三十兩銀子一壇,不過如果文山兄要買,我八折讓利給你。”


    樂文山與樂妙春互看一眼,心中暗喜。原來這醋對於海上行走的人來說,有著特殊意義。它本身就能泡生的蔬菜,讓蔬菜不腐爛,讓人吃了不得眼盲症。而且還能拿它擦拭甲板,讓人少得傳染病。三十兩銀子與那鎮江賣的醋價格是一樣的,但是成色卻好多了。無論自己買來用還是囤貨賣給其他人,都是可以做的生意。


    雙方哈哈一笑,再次舉杯慶賀。韓昭德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而自己的身上,無論上衣還是下裳,全都濕透了。


    薑旭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這是因為薑旭上了船就吐了,這一路薑旭可受了不少苦,舟車勞碌之外,又在這海上吐得亂七八糟。


    其實走海路和走水路根本就是兩回事,因為走海路的人和走水路的人就不是一類人。在海上適應不停晃動的甲板是基本能力,再厲害的地上戰士在海上也可能成為軟腳蝦,而在河道的大船上,可以平穩如陸地。大明朝之所以不敢發展海運很大程度也是考慮到海運的特殊性,這個行業對人員的要求極高,而且不好訓練出合適的人員。而且海員以四海為家,不符合中華自古傳承的重土安遷,因此綜合各種原因,大明朝最終放棄了海運。


    韓昭德是與薑旭一間屋子的。海運的房間緊張,似他倆這種東家,也不可能給單間的。韓昭德實在受不了房間的味道,於是便走出房間來。此時正是午夜,韓昭德走上甲板。看著天空星象漸漸向後退去,不禁感歎這倭人的航海技藝。船比路上行駛最大的好處就是日夜兼程,這是路上運貨無論如何比擬不了的。


    韓昭德正在暗自感歎,繞過兩個箱子,卻看到三五個人圍著樂妙春在做什麽。原來樂妙春挽起了裙子,又在飛快旋轉,兩條大白腿來回飛舞。可是韓昭德再次感到心頭一震,此女給人感覺再次與眾不同。正是韓昭德在碼頭看到的絕技——腳占。


    韓昭德心中大奇,從懷中掏出一個羅盤來,慢步向前,卻發現指針漂浮不定。他心中一動,再看上前,樂妙春已經停下來,接過旁人遞過來的毛巾,一邊擦著腦袋上的汗,一邊喊道:“不轉舵,繼續前進,現在這個方向是東北。”早有船員應下轉身離開。韓昭德大奇,便開口問道:“樂姑娘,您這是?”


    樂妙春到了個萬福:“韓先生於這夜下無事,也出來看姑娘?”韓昭德知道樂妙春是將自己與那鎮江碼頭無聊的儒生比作一探,忙陪笑道:“姑娘見笑,隻是不知姑娘在這個時候,是為何事占卜?”


    樂妙春微微一笑:“方向,您來看。”


    說著,指著地下。韓昭德這才看到地上一層細細的米粒上麵六條長短不一的橫線,韓昭德心中一動:“這是,卦象?”此語一出,樂妙春也大吃一驚:“原來先生也懂這京房子平之術,那倒請先生來看,我這卦何解?”


    “解什麽?”


    “方向?這是為何?”


    樂妙春叫人將地下印記貼下,然後走向船艙:“先生我們裏麵談吧,這裏風大。”兩人來到一個房間,裏麵已經沒有人,這是平時船員休息喝酒的地方,也有表演的舞台。此時卻擦得幹幹淨淨。早有人捧來一碗紅糖薑水,熱乎乎的冒著熱氣,樂妙春咕嚕咕嚕喝了下去,順便圍上剛才有水手遞過來的毛毯。一個船員捧來一盞油燈,韓昭德連忙從袖子中取出一個打火鐵盒,很快將火打著。船員羨慕的看著韓昭德手中的打火鐵盒。這時樂妙春說話了:“韓先生這百寶囊東西不少,這是西洋的打火鐵盒吧,很少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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