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到城牆外停下。 城門微敞,正好能容一人側身而入。 入城門後,街上行人林立,猶如木樁。 陳致心猛地一沉,幾乎要站不穩腳。那站立的行人,有叫賣的小販,有抱孩子的婦人,有大腹便便的富翁,有骨瘦如柴的乞丐……唯一相同的是,個個麵如金紙,神情僵硬,好似忽然被人用定身術定住。 近距離看天上的紅光,便能看到有一團光懸浮在城中央的半空。 光中依稀盤坐著一個人。 陳致正要靠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許多西南王麾下的士兵手持鋼刀,沿街巡邏。他們麵無表情地穿插在僵硬的百姓中間,對一切詭異的現象視而不見。 陳致大著膽子現身,站在他們麵前。 那些士兵目光不變,手中的鋼刀卻訓練有素地朝他砍來。 他急忙閃開,重新貼上隱身符。 那群士兵的刀失去了目標,停了停,又收歸鞘中,繼續往前去了。 到了現在,陳致自然看得出來,西南王麾下的士兵與城中百姓一樣,都像是失了魂魄,正想對策,空中那團光突然挪了過來。一個清朗的男聲說:“誰家的小孩沒看緊,放到了我這裏?也不怕被吃了。”不等陳致回答,就徑自接下去道,“怕也無用了,我吃定了。” 陳致轉身要跑,身體卻像被蠟封住,寸步難移。貼在肩膀上的隱身符自燃成灰燼,露出他的本來麵目。沒多久,衣服也燒了起來,然後是肉身…… 隻是皮膚燒得雖然快,他複原得也不慢,就如一場追逐戰,雙方勢均力敵。 “哦?原來是大圓滿功德金身。”那人說,“失敬失敬。” 身上的火頓時熄滅了。 陳致疼得嘴唇發白,正要鬆口氣,就聽對方又說:“唔,沒關係,動不了你的身體,我可以從你的靈魂下手。反正,我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聽到此處,陳致渾身一虛,一股說不出的疼痛仿佛從四肢百骸而來,又仿佛是比四肢百骸更加深入的地方……才是片刻,就如永恒。他疼得昏死過去。臨昏迷,依稀聽到有人喊了一句:“住手。” 黑暗的時光太長,又太短。 陳致醒來的時候,銘刻到靈魂處的疼痛的記憶隨之而來,讓他恨不得再昏過去一次。好在徹底醒來之後,他發現身上不再疼痛,一切如常。 張開眼睛,看到床邊坐著一人,不是皆無是誰? “你……”陳致激動地要坐起來,雙肘剛曲起,就虛弱得癱了。 皆無說:“你的魂魄受到無盡火的重創,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陳致喘了口氣,說:“魚……”帶著微弱的希望,期待地看著他。 皆無無奈地說:“我去晚了。” “那些百姓……” 皆無說:“也是無盡火。” 想到一城百姓都遭遇了自己所感受到的疼痛,陳致心裏就一抽一抽的,說不出話,拳頭卻攢出一點力氣,往床鋪上捶了一拳。 皆無垂眼看他:“不過他們的靈魂不似你這般堅強,去的並不痛苦。” 陳致道:“他們……可還有輪回?” “暢遊天地,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回來。”皆無寬慰他。 陳致閉目休養了會兒,重新睜開眼睛看他:“這段時間,你去哪裏了。” 皆無沉默半晌,才說:“你去過南山了嗎?” 陳致說:“去過了。” 皆無說:“南山遭遇魔襲,南山神君為了保護我,化身碑石。我被追到了天地之盡,休養了好一陣子才回來。誰知剛回來就聽說大戰。我怕人間出事,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果然出事了。” 陳致胸口湧起一團憤怒:“西南王之前想用人命煉製魂幡!如今又勾結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妖魔……”話鋒一轉,突地說,“你認識西南王嗎?”百美宴上排名第一的那幅畫像,令他耿耿於懷。 皆無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認識。”他解釋道,“老西南王死了之後,原先的部下看陳軒襄羽翼未豐,蠢蠢欲動,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架空他的權力。如果西南勢力分崩離析,日後收拾起來,費時費力,我便化身一個普通的道士,給了他幾句諫言。” 陳致反駁道:“還不如分崩離析,還能各個擊破!” 皆無歎氣:“是啊,我當時若是問問你的意見,如今就不會有這麽大的麻煩了。” 見他有收拾殘局的意思,陳致立刻追問:“你打算怎麽做?” 皆無說:“你現在心情如何?”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我怕你受不住驚嚇。” “隻要西南王不會突然推門進來叫你師父,我就受得住。” 聞言,皆無從身邊舉起一個用布包裹的木盒子,掀開蓋子,露出一顆死不瞑目的腦袋。第67章 混戰之詭(七) 揭蓋前, 陳致腦中千般揣測, 一個賽一個恐怖, 真見了答案,反倒鬆了口氣:“西南王?他死了,我隻有驚喜, 哪來的驚嚇?” 皆無說:“這顆人頭忒嚇人,我怕你瞧著難受。” 仔細瞧西南王麵容,果然猙獰凶狠, 尤其那雙眼睛, 眼珠半凸,血絲密布, 像要瞪出眶來。陳致歎息:“兩代西南王,一個野心勃勃, 一個窮凶極惡,最後都落得橫死的下場。”忽而想到, 單不赦殺老西南王是出其不意,陳軒襄神情這般不甘,是否也因為死於信任之人的手中? 皆無說:“除掉西南王, 容韻的統一大業, 指日可待。但他終究是凡人一名,我殺他便是觸犯天條,遲早被天庭追究。在此之前,我尚有事要做,你萬勿泄露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