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是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地就刮起風來了……」無端刮來一陣陰風,樹下的人看天色陰沉是要下雨,都急忙回家去了。籬落一個人靜靜地撲在枝頭。隻見這風越刮越猛,一時,飛沙走石,連迎麵走來的人都看不清了。此刻的蘇凡正在學堂教課,學生頑皮,不肯好好地背書,硬板起臉訓幾句,過一會兒又鬧得炸開了鍋似地。正忙不過來的時候,有人在門外問:「蘇先生在嗎?」蘇凡出門一看,是那顏家的小廝,常聽他家公子喚他顏安。「學生就是。」顏安從袖中摸出本書交到他手裏。「我家公子臨上京前讓小的轉交給公子。」說罷,他便走了。蘇凡翻來看,竟是手抄的詩集。字跡遒勁俊挺,眼熟得很。開篇第一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便再也翻不下去了,隻覺得腦中渾渾噩噩,學生們的喧鬧聲遠得好似是天邊傳來的。蘇凡有些意外地看到家裏空無一人,那隻天天窩在軟椅上挑著眉責怪他:「慢死了!是要餓死我是不是?」的狐狸竟然不在。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的蘇凡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今晚說好是去齊伯家的。早兩天齊伯就跑來三請四請過了。知道籬落愛他家的桂花酒,自己縱使心裏不好意思,嘴上還是應了。那貪嘴的狐大概是等不及他回來,自己先去了吧?蘇凡思忖著。他找了張椅子慢慢坐下,將懷裏的詩集放到桌上。燭火幽幽,空無一字的封頁染上了點昏黃的色彩,好似落日一般。便是那一年,夫子教念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誰沒有背會誰就不許回家。那時蘇凡剛入學堂,底子薄,跟不上,及至黃昏,所有孩子都一蹦一跳地走了,就隻剩蘇凡一人在案前著急,越急越是不會背,記了前一句死活想不起後一句。夫子氣急,說要是日落前還是不會背就要挨戒尺罰了。蘇凡害怕,淚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背得更不全。「夫子莫氣,讓學生來教教他吧。」有人對夫子說。抬起頭來看,杏黃衫子墨黑的發,同樣墨黑的眼一望不見底。子卿,學堂裏功課最好的顏子卿。夫子教的他會得最快,有些夫子沒有教的他也會。這詩,夫子隻念了一遍他就會了,同窗們羨慕,他淡淡地說,家中請的先生早已教過,沒什麽。眾人「哇─」的一聲,更為羨慕。他隻翹了翹嘴角,視線往這裏一掃,蘇凡趕緊低下頭佯裝看書,其實,唇咬得死緊。有些人,天生便是用來讓人嫉妒的。夫子「嗯」了一聲,算是應允了,又吩咐兩句就出了學堂。「你莫急,定了定神再背。」他說。蘇凡點點頭,臉上不爭氣地燒了一大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不記得最後是怎樣背會的,隻記得那人溫潤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了一遍又一遍。連晚上做夢時,夢裏也是一句又一句的「關關雎鳩……君子好逑……」當時自己不過十歲,他也不過十一,卻儼然是大人的樣子了。哪裏像自己,隻會哭鼻子。蘇凡唇角微微彎起。還有那一年,同窗攜手郊遊,仿古人流觴曲水,杯駐於前者便要賦詩一首。蘇凡生性內向,最不擅長這樣當眾展才的事。可那杯子似跟他過不去一般,三番兩次地就要在他麵前停上一停。手足無措間,又是子卿替他解了圍,不但代他賦詩,還要痛飲三大杯算作處罰。幾杯酒下肚,麵紅耳赤,被眾人笑稱是大姑娘抹了新胭脂。他依舊淡淡地笑,隻輕輕對自己說:「沒事的,你放心。」隻怕當時自己的臉比他更紅。「喲……好事近了,難怪笑這麽歡。嗬……」輕笑聲打斷了他的回憶,蘇凡猛然驚醒,看門外天色,自己竟發了這麽久的呆。「怎麽?是在下打斷了蘇先生的好夢麽?蘇先生大慈大悲,可休要同小人一般見識。」籬落見他不作聲,以為是被自己說中了。他果真要娶妻,還樂得很!心裏開始為這認知不舒服起來,體內的酒液一陣陣上湧,熱得好似著了火一般,於是越發管不住自己的嘴。「還不知蘇先生何時小登科?是不能大登科所以小登科麽?你說這書呆子還真是執拗,知道自己沒有本事金榜題名討個公主,就娶個村姑說是小登科,不就是要圓個登科的夢麽?也不怕旁人笑話!「告訴你!村姑怎麽能跟公主比?你這小小的登科拿什麽同人家大登科比?配麽?配得起麽?「嗯?怎麽?不說話?害羞了?嗬嗬……怎麽不笑了?笑呀,要不要我去隔壁把師娘請來?還挑什麽日子呀,趁今晚月黑風高,往床上一滾就得了。本大仙親自給你保媒,這麵子夠大了吧?嗯?「……看,我都忘了,我該先去和師娘大人請個安哪,以後小的在這裏住著,先生千萬不要嫌棄我礙眼哪……」蘇凡見他步伐不穩,虛虛地斜靠在門邊,雙目迷離,腮邊掛了兩團酡紅,手裏還抱了隻土酒壇,便知他是醉了。暗暗地歎一口氣,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起身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