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沒錯,現在他對他媳婦可好著呢。前一陣那女人來他家鬧過,被他給轟走了。」「前兒我還去他家串過門子,他都說了,從前是他不珍惜,現在他媳婦這一病才發覺心疼了……」狐狸支起耳朵仔細聽,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計上心頭。第六章籬落病了,臉色潮紅,四肢乏力,才剛入了秋,卻裹著棉被一個勁喊冷。請了莊裏的老中醫紀大夫來看過幾次,老大夫閉著眼號了良久的脈,隻說是著涼發燒,喝兩帖藥再調理調理就好。蘇凡就趕緊讓管兒按著方子去抓來了藥,又跟學堂裏告了假成天伺候著他。醒了揉肩,渴了遞水,餓了要喂飯,直把蘇凡和管兒支使得團團轉。街坊四鄰聽說籬落病了都趕來探望,手裏個個都帶著食盒,王嬸送來的排骨蘿卜湯,張嬸帶來的糖醋鯽魚,李姐家的拌粉條和螞蟻上樹,齊伯又拎來了兩壇子掛花酒……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盡是籬落平素愛吃的。籬落掙紮著半坐起身招呼眾人:「今天好些了。」、「發燒而已,沒什麽大礙。」、「勞您費心了,還帶著東西來,實在不好意思……」倒也頗有禮數,一點不見人後的張狂挑剔樣。於是眾人又說了些「好好保重」之類的就要辭。臨走不忘再提一提,其實我們家珍珍、迎香、秀秀……都想來。籬落一一頷首謝過,說等好了要親自登門道謝,眾人這才笑著走了。管兒一直在邊上看著,等人都走了才說:「想不到你還挺會做人。」口氣涼涼地。籬落「哼」了一聲沒理他,暗地裏嘀咕,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明明都修行了五十年了,卻偏偏化作個十來歲的孩子,奶聲奶氣地,隻有蘇凡那般的書呆子才會上他的當。蘇凡在廚房裏煎藥,爐火通紅,小藥罐「滋滋」地冒著白煙,熏了一室的草藥香。蘇凡看著爐火,覺得自己似乎自懂事起就一直煎著藥。先是母親,那時家中沒那麽多錢買藥,總把藥渣反複地熬,直到再煎不出味來才舍得倒掉。藥渣一定要倒在路中央,行人路過,鞋底沾上一點渣,這就是把病帶走了一些。後來是莊裏的病家,總有人家奔波勞碌無暇顧著病人,蘇凡就幫著去照看,買藥、煎藥、擦身,都是先前照顧母親時學會的。偶爾得了些銅板,就去買枝筆或存起來買本書,一點一點珍惜著用,過日子的艱辛他自小就明白。然後是夫子,一日為師就是終身為父的,莊裏人誇他不愧是讀過書的真君子,他一笑了之,心裏明白自己是真把夫子當了父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沒有他自己會變成什麽樣,連他自己都不敢想。現在是籬落,莫名其妙地找上門來,原想他或許過膩了這清苦日子就會走,卻沒想到他一直待到今天也沒開口說個走字。上次那蘭芷家的夫君說他是來報恩的,要伴他一生。蘇凡沒有去細想,報恩也好,算帳也好,想起他離開過的那幾天自己總睡不好,不知道將來如果他真要走時,自己還會不會習慣。蘇凡兀自想得出神,聽到灶上「啪啪」的聲響,藥快煎過頭了,罐蓋子拍著罐沿。急忙滅了爐火,再把藥倒進碗裏給籬落送過去。藥要趁熱喝,涼了藥性就減了。進去時籬落卻睡著了,管兒在旁邊守著,頭一顛一顛打著瞌睡。蘇凡暗笑了一聲,把藥端了回去放在灶台邊捂著。不忍心叫醒他,等醒了再喝吧。他又取了條毯子來給管兒蓋上,睡時最容易著涼,已經病了一個,再病一個自己恐怕就吃不消了。狐狸終是挑剔的,病著時更是有恃無恐地作威作福。等等稍稍有了些氣力,籬落就開始鬧騰。「書呆子,你怎麽做的飯?米硬得都嗑牙了。「書呆子,你這是什麽被子?怎麽一股子黴味?還讓不讓人睡了?「書呆子,你晃什麽晃?嫌我頭還不夠暈是不是?」蘇凡念他病著心情不好,就一味遷就他。隻是憂心忡忡著,「大夫都說是小病,怎麽這麽久了還不見好呢?」「估計是診錯了。」管兒啃著迎香姑娘剛送來的脆梨悠閑地說道:「你看他,發寒、頭暈、乏力,還沒事瞎折騰,不是雞瘟是什麽?「最近鄰莊正鬧這個,定是他嘴饞,偷吃了人家的病雞了。雞瘟沒得治的,得趕緊找個地兒把他埋了,這病嚴重起來是要害人的。」蘇凡聽得半信半疑,伸手去探籬落的額頭,還是燙得嚇人。躺著的人急了,一個挺身坐起來,「死小鬼,吃你的去!你才餓得偷雞吃呢。」「喲,這精神怎麽說好就好呢?」小狐狸不理他,把梨啃得「咯咯」的響,一個勁兒地笑得奸詐。蘇凡不去看他們鬥眼神,起身去了堂屋。「我等等讓紀大夫再來看看吧。天也快黑了,管兒,我們吃飯。籬落,你的病忌油膩,那些鯽魚、排骨都沾不得,我去給你煮點白米粥。」狐狸眼睜睜地看著一桌子好菜好酒一一進了小狐狸的口,又是一通猛咳。於是越發地鬧別扭,嚷嚷著藥苦,再也不肯喝。「良藥苦口利於病,不吃藥這病怎麽能好?」蘇凡耐著性子勸他,一勺一勺送到他嘴邊,他一偏頭嫌燙,又收回來吹涼。他籬落大爺方才低下頭喝了一口,又咂著舌頭喊苦,再不肯把剩下的喝了。現時家裏沒有蜜餞,蘇凡就去廚房拿來了熬蓮子湯的冰糖,一顆一顆遞進他嘴裏。他伸出舌若有似無地在他指上舔過,掃過的地方便能熱得燒起來。他卻笑了,淡金色的眼睛促狹地瞇起,眼角翹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惡心。」被忽視的小狐狸跳出來,搶過蘇凡手裏的糖,抱著一屁股坐上大床,瞪大了眼睛湊到兩人中間來回看,「你們繼續。」丟一顆糖到嘴裏,嗯,甜!「我、我去煎藥。」蘇凡哪裏還坐得下去?窘著張臉逃也似地走了。房裏剩下一大、一小兩隻狐狸,笑咪咪地看著對方,比誰的眼睛更大更亮。「小鬼,你給我安分些。」籬落一腳把管兒踢下床。「哎喲!老鬼,現在不安分的是你吧?別以為你裝病沒人知道。」小狐狸揉著屁股齜牙咧嘴。「喲,看出來了?」緩緩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尖驀地伸長,寒光點點。倚著靠墊的狐狸眼角含笑,臉上分明起了殺意,「死小鬼,你最好讓你的嘴嚴實點兒。」管兒看著不禁有些腿軟,咽了咽口水強撐起場麵,「病老鬼,你最好讓你的謊話編圓點兒,要是讓他知道了,我看你怎麽著。」撂下了狠話,管兒就趕緊抱著糖罐子兔子似地跑出去,「先生、先生,大夫前個兒說藥裏要多加一倍黃連,這樣好得快。」後來又找了幾回大夫,望、聞、問、切,耗了不少時辰,卻仍是那句:「要好好調理。」就沒了下文。蘇凡千恩萬謝地送走紀大夫,回頭看著院子裏的雞看了好半晌。進屋時籬落正支使著管兒捶腿,「重了,輕了,上邊,下邊……」一會兒一個主意。小狐狸被惹毛了,甩出一句:「小爺不伺候了。」就抱著糖罐子跑到邊上掏糖吃。蘇凡走過去先把他的糖罐收了,「都吃掉一半了,再吃就要牙疼了。」又問籬落:「好些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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