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要去城裏的慈恩寺上香。蘇凡原先都不搞這一套,王嬸就嘮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薩求個來年平安怎麽行?」便帶上籬落和管兒陪著她去了。縣城裏放眼望去就是滿目黑壓壓的人頭,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再擠也沒見誰惱。管兒咬著火紅的糖葫蘆東看看西看看,看什麽都覺得好奇。怕他走丟,蘇凡就拉著他的手。行了幾步,另一隻手伸過來牽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貼著掌心。「別走丟了。」籬落沒有看他,隻顧拉著他往前走。蘇凡臉上一熱,終是沒有掙脫。廟裏頭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寶殿前的香爐都快插不下。王嬸遇上了同莊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兒看和尚解簽看得起勁,蘇凡、籬落兩人吩咐了他幾句,便一同往他處去瞧。廟門前拐過一個拐角,是座月老祠。穿了新衣的年輕女子個個凝著臉,專心跪著求月老賜段好姻緣。籬落拉著蘇凡跨進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親。坐下兩個錦墊,籬落紗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頭來看蘇凡,蘇凡隻得跟著跪了。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他始終拉著他的手。跪完起來看月老,還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像不像拜堂?」籬落在他耳邊說。「神佛麵前,休要胡言亂語。」撇開頭,小書生再也受不住旁人異樣的目光。又跟著人群在街上逛了一陣,身後「蘇先生、蘇先生」地有人叫他。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卻是顏家那個叫顏安的小廝。「蘇先生啊,這可巧了!在這兒碰上您。前兩天少爺還來信呢,我還尋思著什麽時候給送到您府上。您看,竟在這裏看見了!也巧,我今天還恰好帶在身上了。這信是少爺囑托要交給您的,您收好。」說著就交給蘇凡一封信,轉身又紮進了人堆裏。「看什麽,怎麽不拆?」籬落見蘇凡隻是愣著,便問。撕開了信封,白紙黑字隻寫了兩行:安好。甚念。甚念……甚念……甚念……兩個字攪亂了太平的心。算日子,該是考完了,快發榜了吧?第七章過了年就是元宵,王嬸念著蘇凡家兩個大男人帶著個孩子不容易,又跑來幫著煮了鍋湯圓。棗泥豆沙的餡兒,咬一口滿嘴甜。一貫挑嘴的籬落也吃得讚不絕口。「湯圓、湯圓,就是圖個一家子團團圓圓。」王嬸說。蘇凡看看籬落再看看管兒,棗泥的香甜飄進了心裏。湯圓一落肚便開春了,天氣回暖,學堂也上起了課。就在此時,京裏的皇榜一路貼到了這個偏遠的小縣城。今次科舉頭名狀元,顏子卿。朱筆禦點的狀元郎,品貌雙全的大才子,一夜間傳遍塞北江南。顏子卿,顏狀元,顏大人,一篇策論天子擊節,一首廷賦眾臣叫絕。當堂點了頭名還不夠,皇帝又破例親手斟了三杯禦酒送到跟前。人未回到府裏,明晃晃一道聖旨就跟了來。顏狀元文韜武略,經世之才,封五品禮部侍郎,即日赴任。另賜下官邸一座,黃金、珍寶無數。皇子前來結識作伴,宰相親自上門拜會,門房收了多少邀宴的帖子,門前排了多少送禮的人家……何等地榮寵,何等地光耀!瓊林飲宴,皇家公主在對岸隔著簾子看他;名園探花,京中多少名媛特特地地妝扮一新,想搏顏狀元一回首;老太師托了人來問他可曾娶妻;大元帥拿了女兒的繡品硬要贈他……顏子卿,一朝躍過了龍門,前頭的榮華還不就是手到擒來?靠山莊中的人上人終成了萬民頭上的人上人。消息傳來時,蘇凡正在學堂上課。孩子們有的認真背書,有的趁機吵鬧,蘇凡見吵得並不出格,就放任了他們。門外一陣吵嚷,引得孩子們都伸長了腦袋往窗外看,院牆擋著,根本什麽都看不見。有幾個心癢的就開始想借口撒尿跑出去,又怕蘇凡不準,坐在座上扭來動去的甚是不安。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跑進來,也顧不得禮數,奔進來就衝蘇凡大聲地嚷:「中了!中了!蘇先生,我家少爺中狀元了!」正是顏安。看來是一路急跑過來的,邊說話邊喘著粗氣。孩子們的喧嘩聲快拆了房頂,不得蘇凡的允許就紛紛跑出學堂去看熱鬧。蘇凡看著麵前神色激動的顏安,坐在椅上竟愣得不知該說什麽做什麽。連顏安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了。中了,他,中了。想起那一日從他家門前經過的馬車,那時王嬸正責怪他為了學堂放棄了趕考。他卻看著那馬車想,要是他定是能中的。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