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煥忽然湊到索特南身前。他撥弄著索特南掌心裏的糖果,從中挑出一枚深棕色包裝的硬糖,殷勤地說:“神父,你也吃一顆糖吧。我覺得這個口味的最好吃。”“好。”索特南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黑棕色的糖紙,裏麵有一枚做工粗糙的硬糖。索特南將糖放入口中,細細品味,原來這是一顆巧克力味的硬糖。小煥解釋道:“現在的天氣太熱了,巧克力很容易融化,但是巧克力味的硬糖就不那麽容易壞掉了,而且價格也便宜得多。神父,你喜歡這個味道嗎?”索特南認真地說:“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甜的糖。”小煥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嗔道:“你說話總是那麽誇張!”索特南看出來,小煥是害羞了。小煥自顧自地坐到白色的柵欄上麵,活潑地晃動著小腿,望向遠方於金色陽光下之下熠熠生輝的蔚藍海濱。索特南溫柔地笑了。他也轉過頭,望向那片美麗的海域。這片海洋是如此完美,海水的藍色是如此純粹。這就是上帝的造物,光是看著,就能讓索特南感到一種靈魂的淨化。索特南的目光慢慢移動,海濱之際是人類的城市:鱗次櫛比的房屋、亂中有序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典雅美麗的富人區、肮髒擁擠的貧民窟……人類的城市中,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罪惡呢?“你不知道人類的本來麵目究竟是什麽樣子。”索特南忽然想起了傑林神父對他說的話。“你不知道人間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否則你不會對上帝如此虔誠。”“有時候,你無知到了讓我嫉妒的地步。”索特南的眉眼中染上了深沉的顏色。他慢慢攥緊了手中的黑棕色糖紙,小煥察覺到索特南驟然低落的情緒,便問:“神父,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難道你遇到了什麽煩心事嗎?”索特南勉強一笑,道:“其實,黑手黨的人來過教堂。他們的領袖想要參加禮拜日的彌撒,所以派人來問教會願不願意接納他們。”小煥嚇了一跳。“黑手黨”這三個字怎麽無處不在呢?怪不得母親當年要逃到貧民窟去。索特南說:“我們的教徒聽說這件事,都表示了強烈的反對。他們不想和黑手黨一起參加彌撒,他們甚至不想讓黑手黨走進這座教堂,免得玷汙了上帝。”小煥想起了鄙視黑種人的霍景森、喜怒不形於色的霍正信、以及那十幾條凶悍的獵犬。他太能理解教徒們的想法了,黑手黨真的好可怕好可怕。但是,小煥忽然想到了一點:他送給索特南的糖果就是用黑手黨給的錢買的。如果黑手黨走進教堂就是玷汙了上帝,那麽小煥讓索特南神父和唱詩班的孩子們吃了這些糖,不就是汙染了他們純潔的靈魂嗎?小煥感到一陣後怕,連忙問:“神父,你也覺得黑手黨會玷汙你的教堂嗎?”出乎意料的是,索特南並沒有對黑手黨表現出特別的厭惡。這位年輕的神父垂下眼眸,低聲說:“在上帝的眼中,我們都是罪人。”小煥驚訝地問:“難道你也是罪人嗎?”索特南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小煥爽朗一笑,道:“如果我們都是一樣的,那就沒什麽好害怕的了。”索特南也笑了,依舊是尋常的溫柔模樣。小煥放下心來,又恢複了興高采烈的狀態。他坐在白色柵欄上,慢慢晃動小腿,問道:“那麽你同意讓黑手黨參加彌撒了嗎?”“我沒有資格拒絕任何想要親近上帝的人。”索特南道:“不過,如果黑手黨真的要來,我得設法將他們安排在側廳裏,單獨為他們舉辦一場彌撒。其實這不合規矩,但沒有別的辦法了。因為其他神父和修女都很害怕,隻有我願意主持儀式。我們還得通知其他要來參加彌撒的教徒,免得他們不小心撞見了霍家的人。”小煥感慨地說:“黑手黨真是一群可怕的人,但是他們也要和大家一樣乖乖地來教堂做彌撒,太讓人驚訝了。”索特南道:“無論是黑手黨還是平民,大家總應當對神明保持敬畏之心。”確實應當如此,小煥心想,畢竟有時候上帝的手段比黑手黨可怕多了。就在兩人說話時,天慢慢變黑了。碧藍色的海水映襯著漫天絢爛霞光,城市愈加地喧鬧。丈夫回到妻子身邊,孩子回到母親身邊,紅燈區也要開始工作了。小煥跳下柵欄,索特南問他:“你要走了嗎?”“是的。”小煥陽光一笑,牙齒潔白又整齊,“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的!”索特南點點頭,小煥就一溜煙兒地跑走了。少年的背影是那麽纖瘦,索特南恍然以為,小煥會像巧克力一樣在橘紅色的夏季晚霞中慢慢融化。在瑪利亞娼館開張前,小煥準時回到了紅燈區。走入大門,小煥發現前廳裏站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小煥還未來得及辨認他們的身份,就看到魏太太迎上來,焦急地說:“小煥,你跑到哪裏去了?那些黑手黨的人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