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以後,小煥發現,他的麵孔和身下的地毯已經被溫熱的淚水所浸濕。act 13. life [end]小煥愣愣地撫摸著臉頰上的淚水,靈魂還沉浸在夢的餘韻中沒有徹底蘇醒。霍正信敏銳地注意到,小煥不知怎的竟然在夢中落淚了。但他還未來得及詢問小煥究竟是做了什麽夢,房門就被敲響了。原來是郵差將信送到了。仆人將猶帶著室外寒氣的信件整整齊齊地放在托盤中,然後恭敬地端到了二少爺的書房。通常,安妮和神父的信是一起送來的,但今天托盤裏卻隻有孤零零的一封信,署名則是安妮。小煥愣愣地看著那封信,由於剛剛那個夢而感到了不祥的兆頭。那封薄薄的信就躺在托盤中,但小煥不敢去觸碰。於是,霍正信拿起了那封信。他用裁紙刀輕輕一劃,信封裏飄然落下一張薄薄的紙,卻並不是信,而是一張被裁得隻剩下頭版報道的報紙。小煥湊到霍正信的身邊,他看到剪報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而且是小煥看不懂的外語。不過,小煥能看得懂報道的配圖,那副黑白照片顯示出了一間已經燃盡的房屋廢墟。小煥想到索特南神父那雙漂亮的手在夢中變得無比焦黑,一顆心登時揪了起來,顫聲問道:“二少爺,你能看懂這報紙上麵寫得什麽嗎?”霍正信一目十行地瀏覽著報道。小煥提心吊膽地觀察霍正信的表情,但霍正信神色冷淡,沒有表露出一點兒情緒波瀾。小煥越來越害怕,越來越緊張,不由得問道:“那上麵寫著什麽?安妮為什麽會寄一張報紙給我?”霍正信看了一眼小煥,用緩慢而沉著的語調開始朗誦報道的最後一段。他說:“這是一起令人悲傷的火災,火災發生在一座由本地教廷開辦的慈善設施中。由於火災現場周圍交通不便,專業人員難以展開施救,大火最終持續了一天一夜才熄滅。事故遇難者眾多,其中包括一名隸屬於東歐教廷的神父。據說,遇難神父本來是第一批逃出火場的人員。但他逃生之後,又先後數次返回火場救人。在他最後一次進入火場時,房屋的主體建築發生了大麵積坍塌,這位神父被困在火場中無法逃離……”小煥棕色的大眼睛慢慢變紅了。霍正信已經念到了報紙的最後一行字,他低聲說道:“索特南神父是上帝的最虔誠的仆人,他的靈魂將在上帝身邊安息,直到永遠。”小煥的情緒驟然崩潰。他痛苦地癱軟在地,傷心欲絕,淚流滿麵。霍正信道:“這張報紙的日期是半個月前,你朋友的信件肯定是因為大雪而耽誤在路上了。”小煥哭得不能自已。如果這張報紙是半個月前的報道,那麽索特南神父早在半個月前就在火災中去世了。命運是多麽殘忍啊,在小煥還不知道的時候,神父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安妮也許是因為太過悲痛而無法寫字,又或者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小煥這件事,就將報紙的頭版報道剪下來寄給了小煥。而在安妮的信輾轉到達霍家之前,小煥就在夢中見到了索特南神父。在夢裏,神父說他是特地回來看小煥的。他還說,他會在聖地身邊為小煥祈禱。小煥明白,人總逃不過一死,對於索特南這位一生都忠於上帝的神父來說,為拯救他人而獻出生命是他能想象到的最高尚的結局。但是,對於小煥來說……隻要一想到溫柔的神父在熊熊燃燒的火場中痛苦地死去,隻要一想到神父潔淨的白袍變成了一把灰燼,小煥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為何好人總是如此易逝?為何善良總是如此脆弱?為何有那樣多的不義之人能夠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陽光之下?為何那樣多的不義之事就發生在我們的眼前,我們卻無能為力?小煥好想問問索特南,您的信仰是否也遭受過動搖?每當您懷疑上帝的存在時,您會如何保持自我?——但神父已經沒有辦法回應小煥了。這個世界上不再有索特南神父這個人了,一想到這一點,小煥就感到心如刀絞。在拉曼達過世的時候,小煥真心希望天堂真的存在,這樣媽媽就可以去天堂享福了。現在,小煥又一次真心地向上帝祈禱:如果人死之後真的有靈,那麽就讓索特南的靈回到上帝的身邊。索特南將年輕的生命和高貴的美德奉獻給了人間,比起邪惡與善良並存的人間,純淨的天堂才是他的歸宿。霍正信收起了信封,溫言安慰小煥,道:“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東歐。雖然神父的葬禮結束了,但你仍然可以在他的墓碑上放上一束鮮花。”小煥抽噎著說:“我……我想去六臨的那座教堂,因為我覺得……神父應該在那裏才對。”霍正信低聲應允道:“你認為他在什麽地方,他就會在什麽地方。”於是,小煥忍痛擦幹了眼淚,與霍正信一起去了六臨教堂。到了教堂以後,小煥才知道,六臨教會也獲知了索特南去世的消息。小煥幫助他們整理了索特南生前用過的辦公物品。人們將神父的遺物收藏在一口幹淨的匣子中,然後將匣子埋在教堂墓園的一方墓地裏,並在墓地上豎起了石碑和十字架。人們在墓碑前舉行了簡單而嚴肅的哀悼儀式。如今,室外的溫度已經非常低,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很快就覆蓋起了一層白白的寒霜。等到人群散去後,小煥走近了墓碑。他脫下手套,輕輕撫摸著墓碑上刻著的那個名字。霍正信則站在小煥的身邊。二少爺穿著羊毛大衣,戴著長長的圍巾和黑色的手套。他定定地望著小煥瘦小纖細的背影,冰綠色的眼眸略顯沉寂。黑犬則靜靜地蹲在不遠處,如同忠誠的騎士守衛著兩個主人。小煥能從指尖感到墓碑上冰冷的溫度。“原來生離死別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他喃喃地說,“雖然東歐教廷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但那時神父至少還活著,那時我們至少還能通信,可是現在……”霍正信伸出手,輕輕撫摸小煥的發頂。他說:“小煥,你曾經對我說,一個人不能因為害怕受傷就不去愛旁人。我想生活的意義就是這樣,我們知道人皆有一死。我們也知道,所有的人與事都將在死亡的盡頭煙消雲散,但我們還是選擇去愛,這就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勇敢與堅強。”小煥仰起小臉,淚眼朦朧地看著霍正信,啞聲道:“神父死了,我的心好痛好痛……但是……但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想要認識神父,因為是他讓我變成了我今天的樣子。”霍正信單膝跪地,緩緩地攬住了小煥的肩膀。他說:“那麽我也要好好感謝這位神父,因為是他讓你變得如此堅強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