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晚下樓的一會兒功夫,方才還沸反盈天的熙和樓,眼下突然變得死寂。


    膽子小些的藝伎們縮在了一處,躲在了簾幔後不敢吱聲。


    水榭台前一片狼藉,桌上的美酒佳肴悉數被拂落在地,而為首的絡腮胡大漢氣得滿臉通紅,揚起手就狠狠抽向麵前的黎不言。


    黎不言下意識去接這一掌,架不住身子孱弱,竟是被生生扇倒在地!


    一旁的孫探花忙伸手去攙扶,掌櫃的亦勸道,“和氣生財!二位都是朝中將來聲名赫赫的人物,何故今夜鬧了個不痛快呢?我請二位爺喝酒如何?”


    黎不言白皙的肌膚上留下鮮紅的掌印,唇角有一絲鮮血滲出。可他並不願退讓的神情,語氣強硬:“多少銀子,我今夜就要為阿嬋姑娘贖身。”


    大漢聞言大笑道,“黎不言,別以為你是新科狀元就可以在熙和樓裏放肆!這阿嬋姑娘我昨兒個就花了五百兩銀子定下她陪我吃酒,怎的,你現在是故意在這麽多人麵前下我的麵子?故意要與我作對不成?”


    薑晚倚著欄杆而立,捧著瓜子笑眼彎彎看著這一出鬧劇。


    前世這出鬧劇最後鬧到了聖上跟前,這位武狀元乃陸羽麾下親信曹瑞之子,當時薑應夜一心操忙於薑晚要鬧出嫁一事,根本無心叛奪二位狀元爭個花魁一事,故而拋給了陸羽處理。


    結果自是黎不言沒撿著好處,那美嬌娘也在次日便作了一具屍首被抬出狀元府。


    薑晚斜了一眼花魁,那女子確實生的國色天香,是京都少見的美人胚子。


    黎不言不知何時平靜了怒火,他望向窗外,目光透出一絲寒意,低聲喃喃道,“月落西宮,生門在西,死門為何在南?”


    武狀元大字不識一個,隻以為這末句死門在南指的是剛從南地歸來的自己。


    他猛地攥住黎不言衣襟,罵道,“什麽死不死的?你在咒小爺死?你以為你是……”


    不等武狀元將話說罷,卻被黎不言凜冽的視線堵住了後半段。


    一刹間,武狀元隻覺得有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了喉嚨。喉頭吞咽不下去口水,竟是在不多時變得連呼吸都困難。


    武狀元忙鬆開黎不言的衣襟,他趔趄地撞在桌子上,因為難以呼吸的痛苦用力掙紮翻滾著。


    旁人不知曉發生何事,還以為方才的酒水裏下了毒,唯有薑晚瞧見:在武狀元攥住黎不言衣襟時,黎不言看似推搡的手中掠過一道銀光。


    那是銀針,或者說,黎不言用來叫武狀元變成眼下這副瘋魔模樣的毒針。


    不過武狀元的痛苦隻持續了片刻,他在地上打滾了幾圈,嘔出一灘鮮血後,平素裏被其父用名貴補品養著的身子竟好轉了過來。


    他自覺脫離險境,立馬衝黎不言大笑道,“就你還敢妄議小爺我的生氣死?我看呐,你這個狀元就是個笑話!你應該去街上當個假神棍!”


    “他是聖上欽定的狀元,你說他是笑話,那你可是在說聖上看錯了人?”女子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響徹廳內。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薑晚一麵磕著瓜子,一麵款款往下走來。


    眼尖的貴公子認出薑晚身份,倏地伏跪請安道,“長公主千歲——”


    一時間,熙和樓內眾人轟然伏跪,齊聲道,“長公主千歲——”


    黎不言微微垂首,雙手作揖行禮,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方才因與武狀元爭執時留下的影響。


    薑晚掃了他一眼,櫻唇微張,將含著的瓜子皮對武狀元輕輕一吐,笑彎著眸再次問道,“武狀元,方才本宮問你的話怎麽不答呢?”


    武狀元臉色早已變得煞白,他費力地咽了咽口水,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顫:“回稟長公主,微臣酒後失言,並非有意冒犯天子。”


    薑晚仍磕著瓜子,隻不過她將所有的瓜子皮都吐在了武狀元身上,等到一捧瓜子嗑完,她才轉身坐下。


    “方才本宮聽你說的話,你似是很痛恨女子。”薑晚笑裏藏刀問道。


    武狀元忙賠笑道,“長公主哪裏的話,微臣有一妻四妾,怎會痛恨女子?”


    薑晚借著杏兒遞來的茶水漱了口,又對武狀元勾了勾食指。


    武狀元不敢起身,在地上挪著雙膝,維持著跪地的姿勢快步上前。


    他擠滿褶子的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正欲開口說兩句奉承話,薑晚卻將漱口水吐在了他頭上。


    熱茶混著瓜子皮從武狀元頭上淌下,他的笑容也一點點僵住,眸中怒火隱隱迸發。


    杏兒為薑晚擦了擦嘴,薑晚才笑道,“本宮就是實打實的娘娘腔,也不愛裝大爺做男子,武狀元,你覺得本宮是不是也不配做這薑國的長公主呐?”


    武狀元醜陋的五官因為強忍憤怒而略顯扭曲,可他不敢發作,隻是顫聲答道,“微臣不敢。”


    薑晚又笑眯眯地回頭望了看客們一眼,問道,“你們方才看熱鬧看的高興,可是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


    一時間,所有人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一下,生怕被薑晚認出了身份禍了家族。


    “武狀元,你心不誠。”薑晚忽然開口道。


    武狀元哪還敢答話,拚命磕頭認錯,隻說自己貪杯說錯了話,請長公主寬恕。


    薑晚的護甲輕輕敲著手邊的桌幾,她的視線落在了黎不言身上,隨後對杏兒耳語了兩句。


    杏兒將薑晚的意思轉達給黎不言,少年的肩膀幾乎不可見的輕輕一顫,一陣風寒吹入廳內,恍若要將他的身子吹倒在這漫漫寒夜中。


    黎不言死死咬住下唇,手指緊攥著大氅,手關節亦微微泛白。


    他思忖片刻,對薑晚的方向點了點頭。


    薑晚這才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她居高臨下地蔑視著武狀元,眸露諷刺:“武狀元,你娶那麽多妻妾不是你愛女子的證據。反之,你視感情如草芥,你視女子如玩物,你認為女子是天底下最可任你踩踏之人。你卻忘了,這世間每個人,都是女子懷胎十月走一遭鬼門關誕下的。”


    武狀元哆嗦道,“微臣不敢忘......”


    “罷了。”薑晚收回視線,她從袖中取出一節竹哨吹響,頃刻間有十名身著飛魚服的暗衛現身於她麵前。


    薑晚遙遙一指,笑道,“把他帶去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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