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為和光寺內所有香客除了體內白骨蟲後,已是過了亥時。


    顧魚所帶的錦衣衛換走了薑晚的梨侍,而大理寺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是為主持解開白骨蟲後,他已然交代了一切。


    三年前,南詔皇子喬裝至和光寺。他在和光寺齋飯中混入了白骨蟲,全寺數百名弟子不幸中蠱,而他自身同樣如是。為求解藥,三年的時間裏,他一直為南詔做著這令人不齒的勾當。


    而今此事終告一段落,也算是了卻了他的心頭事。


    薑晚聽寧清遇小廝傳達這些話時,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黎不言正收拾著熬藥的器具,見薑晚發笑,問道,“何事讓你這般好笑?”


    薑晚將纏在自己手臂上的紗布揭下,一麵為手臂上藥一麵說道,“笑這和光寺的老頭死到臨頭了還在為自己找說辭。與南詔勾結、殺人煮肉,這些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做了這麽多惡事,葬送了和光寺百年香火福緣,而今一句了卻心頭事竟想化解心頭所有罪孽。你說,這還不夠讓人覺得可笑麽?”


    小廝在一旁垂首聽得緊張,額角冷汗直流也不敢擦一下。


    黎不言淡淡道,“既是做了太多惡事,死罪似乎也是輕饒了他。”


    薑晚倍感知己之感,拍手道,“你也這麽覺得是罷!言之,你說應該對他施加什麽樣的刑罰才算讓他嚐到報應?”


    黎不言瞥了薑晚一眼,在小廝躊躇無措之際,他方才悠悠開口:“公主,這是大理寺決策之事,並不歸屬於我管轄範圍。如若公主覺著死罪是輕饒之事,不妨與清遇重新商議。”


    說罷,黎不言背起老舊的書框,轉身朝著和光寺外走去。


    薑晚對小廝擺了擺手,快步跟上黎不言。


    她頂著笑臉湊上前去:“言之,天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家。對了,杏兒買了永夜坊的杏仁餅,你要不要嚐一嚐?還有......”


    黎不言停下腳步,不耐煩的剮了薑晚一眼,薑晚立馬乖順的做出了合上嘴巴的動作,不再吵著黎不言。


    黎不言見薑晚不再碎碎念個不停,方才開口道,“杏仁性濕,你在林灣挨了毒物侵襲,雖然眼下瞧著無礙,但須得排濕去毒才可保證身子康健。”


    見薑晚越聽越是有些垂頭喪氣的模樣,黎不言頓了頓,又說道,“杏脯活血化瘀,永夜坊做的也好吃,你可以買回來嚐嚐。”


    薑晚雙眸頓時變得亮晶晶,她欣喜道,“好!那我明日讓杏兒買回來嚐嚐。”


    黎不言不經意間對上少女璀璨的雙眸,霎那間如墜星河,一時間竟不能抽神而出。


    薑晚未察覺到黎不言的晃神,笑意盈盈:“永夜坊好吃的東西可多了,等我們成親以後,我每天都帶你去品嚐美食!那裏不僅有適合京都人口食的美味,還有許多其他國都的小食,包括青城山的桃花酥。言之......”


    薑晚快步走到黎不言身前,她笑眸彎彎,雙手背在身後。


    一縷月光灑在她發梢,襯的她整個人仿佛熠熠生輝,耀眼奪目的令黎不言挪不開眼。


    待黎不言察覺到時,薑晚已晃晃悠悠的踩著路邊的石子路往馬車走去。


    她張開雙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卻又堅定。


    薑晚笑聲縈繞在黎不言耳畔,宛若雨水敲打在白玉瓷碗中:“言之,與我成親是不是也是件不賴之事?”


    -明月宮


    宮內隻點了一盞落地九枝琉璃燈,昏暗的燭火不足以照亮遠處的光景。


    薑晚褪下外衫,一旁的杏兒忙端來熱水,小心翼翼地侍奉著她拆下手臂紗布。


    杏兒瞧著主子那布滿淤青和血痕的手臂,忍不住心疼道,“殿下,你這是何苦呢?既是決定做惡人,無論殿下再怎麽為百姓而努力,百姓們都不會領情的。”


    杏兒話語不假,薑晚也明白她擔憂之心。


    杏兒為她擦拭著傷口,隨後又取來薑晚常用的金瘡藥上藥。


    薑晚則舒心的歎了口氣,仿佛這一日的疲憊都被擦去。


    她說:“他們領不領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黎不言領情。”


    杏兒蹙眉道,“殿下,既然一開始就要將黎狀元收入明月宮中,為何起初要選擇在他麵前做惡人呢?梨侍明明傳過消息來,說黎狀元喜歡知書達理的溫柔女子,既是一開始就錯了,當下再做好事,黎狀元恐怕也不會領情罷?”


    聽著杏兒的擔憂,薑晚反倒勸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待杏兒上好藥,薑晚臉上才恢複稍許元氣。


    薑晚說:“剛柔並濟,倘若本宮先柔後剛,世人並不會領情,隻以為是本宮在耍些無關緊要的孩子氣罷了。可倘若本宮先剛後柔,在狠戾之下偶行懷柔之術,你覺得又如何呢?”


    杏兒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她服侍著薑晚沐浴,誇讚道,“還是殿下心細,奴婢總是想不到那麽長遠的事物上去,總覺得眼下過好便是真的。眼下看來,許是要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薑晚見杏兒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忍不住笑話道,“杏兒還是莫要去想這麽遠的事情,先長大才是上策。”


    杏兒不滿的鼓起腮幫子,但手上灑花瓣的動作不曾停下過。


    她嘟囔道,“杏兒與殿下左右不過隻差了一歲,殿下說的杏兒好像還未及笄似的。”


    薑晚愜意的眯起眼,看著不遠處的杏兒,她不由得心生惆悵。


    杏兒是她小時候親手救回來的宮人,彼時杏兒也不過三歲左右的年紀,蜷縮著藏在長樂街的泔水桶旁,瘦弱的仿佛狗崽子般大小。


    薑晚恰好舉著糖葫蘆走過,她瞧見瀕死的杏兒,得了薑淵的允許後,便上前將糖葫蘆遞到她嘴邊。


    杏兒吃力的仰頭看去,女孩明媚的笑意驟然闖入她的世界。


    薑晚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很餓?要不要與我回家?我行宮裏有好多好吃的,也有好看的裙子,到那時你就不用挨餓挨凍了。”


    杏兒聽得吃力,言辭之間難以分辨女孩話中意。


    但她仍是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握住遞來的糖葫蘆,這一接,便是輾轉十三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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