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誌文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睡。


    愁啊,為自己和這已有了些微感情的小小四口之家的活路發愁。


    從後世穿越而來,對曆史大勢略知一二,但自己一個學醫的二把刀,目前來看,並沒什麽用。


    就連即將來臨的開蒙,誌文也沒有絲毫優勢。


    雖然上學的時候讀過《黃帝內經》、《傷寒論》什麽的,但和滿篇之乎者也的四書五經比真不是一個段位的。


    鄭三看來是要讓他走讀書、科舉的路了,北宋和大明,都是文貴武賤,以文治武,身處和平年代,不論是想要身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哪怕是小富即安地過過小日子,讀書科考那是不二之選。


    胡思亂想了好長時間,剛有點睡意,尿又急了。


    起身解決完問題後,聽到堂屋隱隱傳來低低的談話聲。嗯?爹娘還沒睡,這是躲著在說什麽呢。


    誌文胡亂套好衣服,輕手輕腳地潛到門邊聽牆根兒。


    “你大伯,白天又讓老四來借錢了,”誌文娘語氣透著不滿,“被我回了。”


    “沒借就沒借吧,”鄭三讚同道,“咱家現在這個情況,哪還有什麽可借的。”


    鄭三又說:“倒是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沉默了好久,誌文娘才幽幽說道:“他們好歹在你爹死後照顧了你幾年,還出錢給你,幫咱們成了親。”


    “別提這個,”鄭三突然來氣了。


    “那是我爹給人做活,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臨走前交給他們保管,本是打算給我開蒙用的,誰想被他們拿去給老二成親用。”


    “這才害我沒讀成書,咱倆成親還回來,那是應該的。”鄭三明顯動了怒氣。


    誌文娘似乎也不知道這事兒,好半天才弱弱地問了句:“這麽些年,你就這樣悶在心裏?”


    “不然還能咋滴,真個和他們翻臉分家?裏長那裏過不去的。”


    “不對啊,那他們種的地幹嘛沒你的份?”誌文娘還是有點精明的。


    “我也不清楚了,我爹在世時就沒和他們一起種過地,都是在外麵給人做物件兒賺錢。”


    “我也懶得和他們掙,以他們那脾性,也不會有什麽結果。”


    誌文在門後不敢亂動,腿都麻了。


    “睡吧。”良久,誌文娘低聲地說了一句。


    趁著風小了點,這天一大早,誌文還沒睡醒,就被他爹用手從床上提溜了下來。


    燒水、洗漱,誌文機械而茫然地做完後,鄭三左看右看,感覺還是不滿意。


    一把搶過那塊洗臉用的破布片,狠狠地把誌文的臉又擦了一遍,把誌文疼的嗷嗷叫。


    “行了,他爹,輕點,別把誌文臉弄破了。”誌文娘說著話,已經把糊糊抬上了桌。


    “來趁熱吃,別耽誤功夫。”


    “囡囡呢,還沒起嗎?”誌文趁機擺脫了鄭三的蹂躪,邊吃邊問,“起這早作甚?”


    “你爹一會兒帶你去拜王學究,去晚了怕不禮貌。”誌文娘回道。


    “村裏的王學究前幾天已經收了袋白麵做為你的束脩了,”鄭三接過話頭,“今天爹帶你去認認門,把師拜了,年後就去他那兒開蒙了。”


    剛一出門,盡管風已經很小了,誌文還是冷得打了個冷顫,剛才為了把臉洗幹淨,可是攙了熱水的,忽熱忽冷的,這小身板兒還真耐不住。


    積雪不厚,踩在上麵吱吱亂響,氣溫很低,倒是不用擔心積雪會被踩化從而浸濕鞋子。


    就在誌文腳都要被凍僵的時候,走在前麵的鄭三終於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磚房,由於黃土高原風塵太大,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整個都黃撲撲的。


    聽鄭三說,這是村裏的裏正免費提供給王學究居住並開蒙用的。


    “王學究,俺是鄭三。”誌文他爹並沒有上前敲門,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就停下腳步,高聲喊道。


    隔了一會兒,房門打開了。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儒生從房內走了出來,身上的儒衫洗得發白。誌文眼尖,分明看到那半開的門縫伸出一個小女孩的腦袋,飛快地探了一眼又縮回門後。


    “是鄭三啊,”儒生開口了,“嗯,你來作甚?”


    “特攜犬子前來拜師。”鄭三恭恭敬敬地回答,然後轉身朝誌文說道:“還不趕快上前拜見老師。”


    “慢來慢來,我已決定閉館了。”王學究急忙搖搖手,“村裏願意開蒙的娃娃,連上你家的,也才三戶,實在難以維持生計。”


    王學究有點落寞地說道,“前天你家鄭四從我門前路過,我特意請他幫我通知村裏幾戶交了束脩的人家,你不知道麽?”


    “啊!”鄭三大吃一驚,“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學究不管俺們村的這些娃娃了嗎?”


    首先關心的,卻是王學究閉館的事情。


    微微歎了口氣,王學究說道:“我也於心難安啊,但為了養家糊口,卻也不得不如此了。”


    “不知學究下一步如何打算?”鄭三說話也被帶得文縐縐的了。


    “先去縣城找地方安頓下來,有條件的話,過完年在縣城找個地方開館授徒吧,畢竟那裏人多點。”王學究情緒仍然低落。


    “這兩天都忙著收拾東西,又兼自身年老體弱,三戶人家的束脩實在沒法親自一一送返,故請鄭四告知各位,前來自行取回束脩,還望見諒。”王學究說完長長施了一禮。


    誌文在旁邊倒是有點佩服這老儒生了,吃進去的還能吐出來,那可是一袋一百斤的白麵啊,省著點,夠一家四口好幾個月的口糧了。


    不過自家沒有誰上門告訴這件事兒啊。誌文抬頭看看鄭三,發現鄭三也低頭看了他一眼,兩父子心裏都冒出不安的感覺,別是鄭四借錢不成,把主意打到這束脩上了吧。


    王學究可能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了,但還兀自接著說道:“昨日鄭四上門告訴我,說鄭三你不在家,他三嫂婦道人家不方便上門取回束脩,就拜托他來代為拿回。因他是你堂弟,我不疑有它,也就托他將束脩送回,失禮了。”說完又長長做了一揖。


    話音剛落,誌文就見鄭三雙拳緊握,青筋暴露,隨後又深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鬆開拳頭。


    然後雙手抱拳向王學究施了一禮,“多謝學究告知情況,還祝學究到了縣城能桃李滿天下。”


    “借你吉言。”王學究還了一禮。


    “那就告辭了,學究。如需幫忙,隻管差人告訴我,縣城我還算熟。”鄭三又施一禮,轉身領著誌文就向來路走了。


    誌文抬眼望了他爹一眼,見鄭三麵無表情,眼裏隱含怒火,知道是為他四叔冒名誑走那袋白麵生氣。


    誌文對這四叔毫無印象,沒什麽了解,自然出不了什麽主意,隻能緊緊跟著鄭三前行。


    “爹,咱們去哪兒呀?”誌文邊走邊問。


    “去找你四叔,被誑走的那袋白麵,得想辦法拿回來。”鄭三頭也不回地在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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